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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人雅士食之无味却弃之可惜的玉器,带到了街边,若价钱上能谈得来,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点点头,江兰舟问道:“方才那少年看中的是哪个?”

  “喔,是这枚前朝酒泉产的玉雕成的玉梳。”温润的白,透出几处新萌的芽绿,甚是可爱。玉铺少爷应道:“其实质挺好,只是祖父在雕玉时,一旁绣花的祖母旧疾复发,倒了下来,祖父抛下手边器具去接,这才敲出了条裂痕。”

  “我还当他瞧了半天是瞧什么……”老板抚抚下巴。“这头还有几把完好的梳子,你没拿上来给他看看吗?”

  “拿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哪。”他认为玉这玩意,瞧的就是种缘分,无关好坏,各有所好罢了。玉铺少爷又问:“爹,可还有娘的金丝绣?”

  “金丝绣?”江兰舟与老板异口同声。

  福平的习俗,提亲时定是用白布绣金纹包裹梳子或发簪等物象征结发,其外再以红绳结妥。来到此地三年,对风俗民情只有粗浅了解,但也知道男方定会挑选无瑕之物,讨个好兆头。江兰舟拾起玉梳仔细看着,白玉的梳身雕兰花,错手敲出的裂痕在边上,折损了花瓣一角。

  “你确定那小兄弟真是要以此物提亲?”老板摇摇头,翻了翻方盘中的另几把玉梳,捡了当中一把。“这把好多了,也是雕兰。若他再回来,让他带了这把吧,否则收了那梳的姑娘家岂不太可怜了。”

  玉铺少爷嘿嘿两声。“他说今儿身上钱都花光了,只是瞧瞧,也没说是做何用途。但我想他是真中意的,那小兄弟看来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许是没几个钱,可又想给心上人添把玉梳,所以我这才想先把金丝绣准备妥,他肯定会回头来买的。”

  老板看着编故事编得正在兴头上的儿子,也不好当头浇他冷水,点破那少年绝不会再回来,起身到柜中翻找金丝绣去了。

  玉铺父子的对话持续着,江兰舟不发一语,握了许久,才将玉梳放回方盘中。

  第6章(1)

  秋风起,扫去长廊上的落叶,带来些许凉意。

  转眼已春去秋来呀……陶知行停下步伐。上回在这长廊窗边,以草在水面胡乱作画,还叹闲得发慌;她低头看了眼手中今晨才刚换上新书皮的案帐。就算日夜翻阅,一有疑问便要花工夫实验一番,然后录进案帐,再交给大人;一往一返,同一案件时常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方能两方满意。

  明永二年的案帐,她才看了一半。大人书房中还有好几箱哪,若想追溯更早以前的案子,这速度实在太慢……

  两年,真短。

  秋风又起,吹来细沙,陶知行不及闭眼,双眼倏然刺痛,她低鸣一声,弯身揉眼。

  “哈哈哈哈!”正巧路过的魏鹰语见到那人影满怀忧伤地望远,却被风沙扎眼坏了情境,接着跳蚤一般绕着圈跳呀跳地,不由得大笑出声,从院中转往廊下步来。“别揉,伤眼。”这个仵作陶阿九真是太有趣,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双眼、鼻子,对一个仵作来说是十分重要的,陶知行贴在两眼上的两手紧握成拳,硬生生放了下来。

  初初觉得阿九孤僻难以亲近,原来只是寡言,性子倒也纯真可爱。魏鹰语好不容易敛了笑,放缓声音说着:“就这么闭一会儿,沙子便会随泪水流出,不会刮伤眼。”

  陶知行看不见,但从那低沉的声音她认得出来与自己说话的人是魏师爷。

  说也奇怪。分明是大人将她带到福平,平日研读的也是大人的案帐,可她极少与大人照面;相反的,几乎每次出房走动,不是碰见贾立巡视府里,便是巧遇魏师爷散步……

  她不想胡乱猜测,但仍抹不去贾立曾对她说过,魏师爷待在大人身边是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魏师爷也在监视自己吗?

  陶知行当然明白大人与她私下书册往来有其缘故,许是要避谁的耳目,她,只要能继续钻研检验之道,不会在意是在台面上还是在台面下,然而不代表旁人不会有话说……

  案帐呢?

  刚才急着护眼,这才发觉案帐脱了手。陶知行心里有些慌乱,却不敢有大动作。

  “应该可以了,你现在慢慢睁眼。”

  魏师爷的声音传来,还是一样稳一样沉,没有异样。

  “记着,要慢。”

  陶知行依言缓缓睁眼,睁得很慢、很慢。

  魏鹰语见状又想笑了,然而就在与那双梨花带雨的迷蒙黑瞳对上时,他猛然楞住。

  双眼眨了又眨,眨了又眨,确认眼中无沙了,陶知行举袖抹抹泪,低头道了谢,顺便在地上找着案帐,应该就落在这附近了才是……

  半晌,魏鹰语轻咳了声,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将书递向前,才开口问道:“可是在找此书?”

  “……是。”陶知行点头。

  “你每隔几日就到大人的书房走动,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可是向大人借了棋谱回去研究?”魏鹰语语气轻松,似是随口问问。大人允阿九进出书房,这事府里人都知道,不会加以阻拦。

  顿了一会,陶知行回道:“不是,小的对下棋没兴趣。此书是大人从前在大理寺时审过的案子,小的借来一读。”

  “原来如此。”他反应虽不是顶快,倒也算是个聪明人。魏鹰语自是翻过这书皮上还没填书名的案帐了,刚才不过试探一问,而他也是照实答来。

  秘密会给人招祸,这是陶知行奉行的原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也明白,魏师爷将很多事看在眼里。

  “阿九准备上大人那儿换书?”他又问。

  “……是。”换书,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换一换,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这。陶知行打算在抄录完整案帐后,才会一并送还。

  “嗯,那去吧。”

  “是。”

  吞了吞口水,陶知行两手紧握着书,从他身边经过而去。

  她不敢回头,直觉背后魏师爷还盯着她;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在那凌厉的目光下还是有点心虚;直到来到大人书房前陶知行都不敢回头,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门。

  门内,是令她顿然的景象。

  棋盘、笔墨在地,散落一地的棋子、书堆中,男子枕手闭目。

  陶知行停顿了良久、良久,方才被魏师爷吓出的一身冷汗已烟消云散。

  她没见过如此的大人,似是累得睡着了,也像闲得睡着了……她该转身出去,免得惊动了他,可脚却不听话地已向他走去。

  陶知行对眼前之人自是充满好奇的。

  他小上大哥几岁,约莫是三哥的年纪,时常带笑,可说起话来却不留余地。审案重捡验、重理据,录案重细节,更会反复思量,与她所见过的官分明不同。然她也见过他与其他大人相处,说话应对十分老练,官场角力他也能大打太极,想必是能投其所好,也能同流合污。

  总听人说他是三年前被贬至福平,是因何被贬?

  ……她不该对一个活人起了好奇,不该对他身边的事物、对他的过去好奇;甚至在廊下撞见魏师爷那时,她还想着该如何应对,会不会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会不会一个错误的回答便累了他?

  她对大人的理解,仅仅来自于案帐。

  这么……也够了,不是?要不,还能如何呢?

  极轻的步伐来到棋盘边,陶知行蹲下身,将案帐置于堆迭的棋谱上。

  起身前,还是忍不住瞄向了那熟睡之人。

  一身靛青长衫,衬得那本就白净的肤色更加……死白。

  陶知行咬咬唇,又靠近了些。

  他呼吸极浅,胸前几乎没有起伏,应是浅眠之人。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睡得如此安详……

  如死尸。

  看那白到些许泛青的两颊,许是因肌肤细薄所致;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下那整齐的贝齿她见过,咬得极深,性格应是有些压抑,且事事上心,怕是肝火易旺……鼻梁挺而高,应是有些傲气,不轻易向人低头,不轻易妥协;再瞧他眼下两抹黑,真是太惊人了,竟黑得如此饱满,这不该是一、两日能造成的。

  啧。陶知行拧眉摇摇头,若是能切开一探究竟,首先该看看他的肝——

  想着,她觑向了他喉下交襟处,吞了吞口水,伸出左手抓住伸出的右手,咬牙别开面,怎知竟对上了一对打量的眸子。

  江兰舟睡得浅,打从陶知行进来时已然转醒。他们书写案帐交谈了数月,总在对方不在时于书房留下书册便离去,今日他偷闲于此,两人才有机会见面。

  望进那双瞠大的灵眸,眸色极清,却渐渐失了光采,明显流露可惜又失落。江兰舟蹙眉,难不成他真盼自己长睡不起?

  失笑。江兰舟移了移手,想撑起身子,那时,陶知行已退开见礼。

  “往后私下不用多礼。”江兰舟说着,起身后,来到门边,拉开了半掩的门,让阳光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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