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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鹰语不说话,江兰舟也不说话。

  不远处的少年圉起贾立搬到脚边的水,冲洗那尸身沾满了干涸污泥的双脚;因放置过久,少年卷起袖,用双手使力搓着,花了些功夫才洗净,露出一双精绣的鞋子。少年思索一阵,细细检视双脚细处。

  先前因双脚沾满泥泞,只注意到尸身腰腹间的伤,不想脚上也有伤呀……江兰舟仍是默默看着,思绪却飘远了。

  陶氏尚有一人,其检验之技不下于我。这是当日老友说过的话。

  眼前少年的技术如何,他还需观察一阵方能下定论……脑中、眼前窜进的是初见那时,与眼前此刻少年身影的重迭,那眼神、那几近狂热的坚定,不为旁的,只为身前的死物。

  江兰舟觉得十分有意思。

  一样保持沉默的魏鹰语静静观察着大人,那双总是显得闲懒的眼此刻隐隐透着精光……是因这个陶仵作?大人时常表现得漫不经心,多数时候也是真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这样的大人又怎么会对一个仵作露出这般饶富兴味的表情?莫非,有什么隐情?

  狐疑的眼神瞄向大人,就见他手动了动,执笔舔墨。魏鹰语微微倾身,见到大人在铺平的白纸上画了具人体外形,标出尸身上的伤口两处,又写下对其死因的猜测。

  此尸被搬入衙中那日,大人瞥了一眼后便回到书房,沉思了整整一日,却因传不来仵作相验,单单传来几人问话后又都遣了回去;眼下看着陶仵作验尸,大人写下几个那日堂上问过话的人名,必是有了些想法。

  所以,大人面露快意是因此案将解?

  ……从前从不觉大人如此将为人申冤、为民喉舌视为己任的哪。至少,过去三年他在福平县的模样,较易令人联想到昏官二字……魏鹰语暗暗叹了口气,低头继续磨墨。

  一会,江兰舟搁下笔,似是不经意地睨了魏鹰语一眼,见他不再打量自己,才又望回了堂中。

  依照尸体僵硬程度、尸斑分布,算上此地天候与湿气,此人咽气已超过两个月了……

  自离开日江一路行来,直至来到福平惠堂之前,对于此案此尸,没人提过只字片语;所以,除了衙门中有具似是他杀的尸体待验以外,陶知行对案情一无所知。

  如今看来,除了几处明显是搬运时留下的瘀痕、久置而生的蛆虫,此尸保存得极好。边想着,小心翼翼的动作未停,右手扣着一双细细长长的银筷,夹出几只在尸身上钻洞的小蛆。

  当手里的瓷盘中堆满了交迭蠕动的小蛆,陶知行有那么一刻出了神。

  未久,她缓缓将瓷盘放下,转向横置的光裸身躯。

  剥除了一身华服,洗去脏污,僵硬而泛白的男尸腰腹间,以及两脚小腿至脚踝处皮开肉绽的伤,成了教人难以忽略的几处颜色。陶知行从怀中拿出一个扁布包摊开,掏出皮尺,度量男尸的头围、身长、肩宽等处,接着换了银制探尺,度量腰腹间与脚上伤处。

  转换角度间不意瞥见了那远站在墙边的几名衙役,他们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害怕还是嫌恶,陶知行没去深究;活人的心思总是多变,而她不擅捕捉那些可能连本人都没细想便泄露出来的情绪变化。

  丈量完毕,陶知行随手将使用过的器具抛入木箱,黑眸落在男尸惨白的面容。那僵硬的两颊、微张的口,与那双因痛苦或怨或恨等等临死前最真实心绪而瞪大的眸子,是一刻也没变过。

  仿佛确认着什么,陶知行又多看了一会,按验完尸的规矩替他阖了眼,甩开一方白布盖上大体,才拾起一旁的湿布净手。然后她来到案前,取了纸笔将检验所得记下。

  死因不太复杂,约莫半炷香时候,她捧起纸张吹了吹,交给一旁的贾护卫。

  贾立来到大人案前时,大人正端详手中物品,那是方才交由一旁衙役刷洗的死者衣物。他神情专注,沉思了许久仍不语。

  盯着那双好看的眉半晌,陶知行楞楞地侧了侧头,很配合地一同沉思起来。那精绣的衣袍她递交给衙役前细细摸过,不似一般乡间绣工,倒让她记起入冬前大哥、三哥上京,回来时带了几匹布给家人裁作新衣,正正绣有类似的图样,还说什么京中正风行……

  若身上衣袍为京风织布,死者多半来自京中?

  她一凝眉,再抬起头时,就见江大人正睨着自己,那偏低而冷的声音道:

  “凶器为尖锐物,能否再精准些?腰腹间与脚上之伤都是尖锐物所伤?可是同一凶器?伤处深度、广度、力道分明不同,这又是因何所致?”

  身为县令问这话没有不妥,那是她的错觉吗?言语中怎么隐隐就透着股讪然……是质疑她的判断?陶知行有些讶异他已读完自己写下的分析,并抓出疑点,毕竟关于伤处的细节分别散落在上半体与下半体检验两段中、伤处外观与细部检验的字句里,而他分明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又研究起死者衣物的……不是吗?

  只一瞬,陶知行跪下身,双手抱拳高举,垂首道:“回禀大人,精准与否,不是口上说了算的;若能实地试验一番,方能精准。只是方才小的请示过头翁,似乎福平县衙的规矩是仵作只消乖乖验过尸体便算数了。”

  公堂上不得搬弄是非,这是陶氏老祖宗的告诫,因此她有问必答。入惠堂前,她请托衙役为她备妥几样东西以便推断凶器,当时衙役嗤笑回道:下命令是上头人的事,小小仵作做当做的,有手无口,莫要再犯。

  高举的双手稳稳当当,那头仍低,双眼直视地下,是公堂规矩,陶知行说起话来面上没有一丝惧怕,亦没有一点得意,一句句只是照实说,所以不怕得罪了人?又或者,无论怎么说都会惹人不快,便畅所欲言,不加修饰?

  印象中,老友知方处世圆融得多。江兰舟望着堂下一会,扬声道:

  “仵作阿九,今日上任,往后若有任何示下,衙门上下需得照办。”语方落,几名衙役讶然地望来,有些面红耳赤,似是不服,却只能应声领命。

  陶知行埋低的脸缓缓地抬起,垂低的黑眸缓缓上移,直到两人视线交错,江兰舟薄唇微勾,道:“吩咐吧。”

  “……”

  那眸中没有一丝退缩,他愈发觉得有意思,于是催促道:“如何?”

  仍与他对视着,良久,陶知行才开口说道:“猪腹肉两大块,带皮;五只猪前腿,带骨。另,铸铁锥子、木工锥子、凿玉锥子粗细各一,肉钩、鱼钩、秤钩、帐钩各三;再取麻线一捆,明晨备齐。”

  语落,堂中一片静默。

  他问了,陶知行也就真毫不客气地吩咐了……江兰舟已不掩笑意。

  其实,破晓前,惠堂外,陶知行与衙役的对话江兰舟无意中听见,还想着该如何处置。在他看来,如此甚好;与其被人轻贱,不如被讨厌吧。

  回想着惠堂外陶知行请求衙役准备之物,与验过尸后的要求相比,眼下明确许多;不过……在那时,陶知行已想到要实际操演以推断凶器为何了?

  这并非一般仵作所为。就连其兄长知方,以往多是口头叙述后,再由主审官员下令取来各式刀剑与伤处比对……

  江兰舟思忖着,一旁的魏鹰语提笔记下后交给贾立,他挥手令道:

  “即刻打点,不得有误。”余光瞄见贾立领着几名衙役出了惠堂,他双眼一刻也未曾移开地问:“还有?”

  一顿,陶知行开口道:“小的想出衙门一趟。”

  “可要我命人跟着?”

  “不必。”

  “那么,”江兰舟颔首,应允道:“入夜前归来。”

  第2章(2)

  视线随陶知行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门后,江兰舟唤了魏鹰语,道:

  “你亲自领三名小仆跟着,每隔一个时辰派一人回报。”

  “大人,”仵作出衙办案,师爷当跟班,还真是前所未闻哪……魏鹰语撇撇嘴。“跟人之事,贾立才擅长。”

  “一个寻常少年,你还怕跟丢?”江兰舟正色说着,不容他推拖。

  “速去。”

  “……是。”

  夕阳西下,鸟儿回家。

  小厅中,小小圆桌前,贾立搓着两手,面带笑容瞅着碗中热腾腾的白米饭。

  前一刻,小仆端完了菜退出去,他便一把抓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两大块白斩鸡,豪迈地扒了饭一起送入口;胡乱咬了咬,瞄到胡厨子拿手的咸猪肉,又忍不住长手夹起,正欢天喜地地往嘴里送,忽然意识到一旁的大人。

  江兰舟手中端着饭碗,却迟迟未动筷,双眼注意着窗外暗了很久的天色,眉间久久未曾松开过。

  狼吞虎咽了一轮,注意到大人尚在发呆,贾立收敛了些,吞下口中食物,问着:“大人,您不饿吗?”

  江兰舟回过头来,看了贾立一眼,直觉将手边的咸猪肉与另一头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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