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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 ☆ ☆

  “哥,你睡了吗?”

  夜深时分,水宁忙里偷空地前来探望休养中的靖云。

  “没有,你进来没关系。”从床上坐起身,靖云捞过外袍披在身上,在看见妹妹那张乌漆抹黑的脸时,不禁失笑。

  “我脸上有东西吗?”伸手一抹,又是一道黑炭。

  以外袍的袖子代替手中,靖云细细地擦拭着她的小脸。“你看你,姑娘家怎么可以把脸弄得这么脏?不要动,我会帮你擦干净的。”

  “哥,我自己来就行了。”抢着以自己的衣袖来擦。长这么大还被当成孩子般地看待,真是太丢脸了。

  “以前我要替你擦的话,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唉,看来我的水儿也长大不少,已经可以离开我身边,展翅高飞了。”靖云感叹着,有些伤心地说。

  “你别再取笑我了,哥!”

  靖云扯扯她的发辫。“你最近在忙什么,我已经从田齐那儿听说了。你不必腾出时间来探望我,我没事的,再过两天就可以下床。你还是专心去忙你的吧!”

  “我知道哥哥被照顾得很好,一点儿也不担心,来探望哥是因为人家想你。好几天不见哥的身影,来找你不好吗?”水宁假装不满地问道。

  “傻丫头,怎么会不好。”他伸出手。

  水宁马上靠了前去,抱着靖云轻声地说:“谢谢你,哥,带我到这边来。”

  他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发。“没头没脑地,你在谢什么呢?”

  “我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幼稚了,完全不知外界是什么情况。而且,我还要跟哥道歉。我一直以为你说要来打鬼卒只是个借口,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已经厌倦了唯铁村的日子,也不想再照顾我这个小拖油瓶、想抛下我……我真惭愧自己竟有这种想法。”一颗晶莹的泪珠悬在颊边。

  与靖云哥分别一年多的时间,有多少次水宁是哭着在夜里度过。她每每都在梦中见到兄长顶着没有表情的假面,冷冷地对着她说:“我不需要你这妹妹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一年多来打造的,并不是“魂”,而是“泪”与“怨”。她借着铸剑时耗费的精力,来忘却被哥哥留在村中的痛苦。幸好那把剑靖云哥没用上,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一把该被任何人使用的剑!

  “哥才是,我没多考虑你的心情,是我对不起你。”

  她掉泪,他也喑呜。

  兄妹俩打开睽违一年多的心房,重温往昔相依为命、心手相连的温馨。

  “对了,哥哥,我可以收回上次要给你使用的那把剑吗?”

  上回村中战斗时没派上什么大用场,可是子乔还是替她把剑带回来。尔后,剑一直被收放在他们兄妹俩的行李中,不见天日。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

  水宁微微一笑。“和过去的我告别。”

  靖云不懂妹妹是什么意思,但他眼中的水宁比起半个多月前,甚至是一年多前都还要来得亮眼夺目。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柔柔的蜜香,仿佛是含苞已久的春蕾,正迎接着绽放的一刻。

  也是此时,靖云顿悟,自己非得放开妹妹的手不可了。

  她,真的已经长大。

  ☆ ☆ ☆

  隔日,捧着一只大布包,水宁来到宅第后方的炼铁房。

  上回到这儿时,以为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接近这把日夜不息的熊熊烈火,想不到人的心思改变是这样的快速,自己竟会再度站在火炉前面,而且不是谁逼她来,完全是出于自愿的。

  “喂!姑娘你别靠过来,这儿危险!”

  一名正在旺火前照料柴薪的老伙头掉过头来,怒斥着。

  水宁跨步上前说:“我是铸剑师,对火炉也熟,不会被火烫着,你放心吧。”

  “什么?你没骗我吧?我活了七老八十,可恳头一回见到女铸剑师,你当真能打铁造剑?”

  “我能。”蹲在老伙头面前,揭开布包,取出过去自己所打造的魂剑。“这就是我以前打造的剑。”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老伙头摇晃着脑袋,难以理解地边叨絮边走开。“天下变了,女人不仅可以做斩妖客,还可以铸剑,以前在我们那个年代,想都别想……”

  确定没有人阻止自己后,水宁拔开剑鞘,在炉火前凝视着这花费她一年多的时间,历尽艰辛才完成的心血结晶。

  炀了它,与过去作个了断。

  “慢着!”

  手腕被人从旁握了住,水宁皱着眉一侧目。“贤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烧了这把剑?”

  “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呢?我们现在是什么都缺,能多把好剑正是求之不得,你却要将这柄完整无缺的剑丢进炉子里去融!这是什么意思啊?”况贤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在院子那头瞧见她的怪异举动后,他就拼命飞奔过来阻止。

  “这才不是什么好剑。”

  望着手中的剑,水宁自嘲地说:“充其量不过是有剑型,没剑魂的剑。不,也不对,要说它有魂,那一定也是不值一顾、最丑陋的魂了。”

  “剑魂?那是什么意思?”

  况贤好奇地盯着那柄剑,不就是块铁吗?哪来的魂魄啊?再说,剑只有分“好剑”与“坏剑”,这把剑锋利耀眼,是柄上等好剑啊!

  “铸剑师在打造手中的每一把剑时,所投注于上面的心力,就是剑的魂。他的热情、他的想念、他的执着造就出自己手中的剑的气魄。这是教导我铸剑的师傅所说的话。”

  抚摸着剑身,水宁淡淡地往下说:“过去的胆小的我,那懦弱的灵魂,想必也附着在这上头了。它必须要浴火重生、重新锻练,才能有新生的我的气魄。所以我要把它投进这烈火中。”

  “但你不觉得可惜吗?”

  水宁坚定的摇头。“我知道它转生后会有更美丽的风姿,我可以看得到……所以毫不可惜。”

  一语毕,水宁在况贤来得及阻止前,将它一抛,送入了火炉中。

  况贤发出啊啊地连声叹息。“子乔不在,不然他一定也会帮我劝说你的。就算你想重新打造一柄剑,也用不着把过去做的全融了呀!”

  “以前我炀过上千把失败的作品,还被师傅嘲笑为‘炀剑娘’呢!他笑我是专门烧剑而不是铸剑的女人。”见到过往的自己逐渐消失在烈火中,水宁的心情只有轻松没有遗憾。

  况贤双手一摊。“看来是我多管闲事,炀剑娘,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等等,贤哥——”

  拉住他的衣袖,水宁想问他知不知道子乔的去向。她想和他分享自己所下的新决心,却从一早就不观他人影,哪儿都找不到他。

  突然,田齐由另一头跑来,切入两人的对话,焦急地放声大叫—

  “阿贤,大事不妙了,你快点过来!”

  “发生什么天大的事,要你这样大惊小怪?”

  “子乔……子乔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田齐,指着大厅的方向,脸色苍白地说:“……他受了重伤,被人抬回来了!”

  宛如晴天霹雳,水宁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

  ☆ ☆ ☆

  “让开、让开!我看看!”

  况贤拨开围观的众人,蹲到浑身浴血的子乔身边,替他把着脉。跟在他身后,也见到子乔模样的水宁,不禁捂住嘴,以免痛哭出声。

  无数的血从他手脚、肢体上的伤口溢流而出,即使是躺着不动,汩汩淌出的血也已聚积成为一洼洼朱池,教人怀疑他身上的血是否全要流干了。

  “还有点气,可是很危险。”况贤抬起满布冷汗的脸,盼咐着四周的人去替他备热水与干净的布条。“现在暂时不能移动他,要先把这些伤口全包扎好。他是怎么受伤的,等会儿再谈。”

  “是。”

  水宁只能掉泪,她以模糊的视线看着众人替子乔解开衣袍,目睹他身上累累的伤痕。那非常明显是被锐利的东西所撕裂的洞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数量几乎多得数不清。

  多少鬼卒一起围攻,才会造成他这么多的伤?

  她该怎么做,才能帮得上忙救他?

  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水儿,你过来!”突然间,况贤声色俱厉地一喝。

  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水宁慢慢地靠过去。

  况贤拉住她的手,叠放在子乔冰冷的手上。

  “没时间让你哭泣。听好,你要呼唤他,把他从鬼门关前叫回来!要相信你的声音一定能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不可以放弃希望!要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把他救活的!”

  水宁咬牙忍住哽咽,点点头,开始照况贤的吩咐,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并且不断地说:“你不许走,不可以丢下我,商子乔。在还没有看到我为你铸的剑之前,你不许给我离开!你要给我撑下去!”

  呼唤再呼唤,她手中的冰冷手掌依然是冰冷的。水宁从不知道他的手指这么长、手掌这么大,手心中还有着长期握剑而形成的一处处老茧。这双手的主人总是以他的开朗、朝气在拯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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