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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扮成女子,还凤冠霞帔上花轿,他都不晓得手脚该怎么摆啊。

  花轿突然一顿,落了地,他赶忙回复端坐姿态。

  外边喜庆乐声和喧闹人声交叠不休,炒得火热,忽闻媒婆扬高嗓子招呼……

  “来啦来啦,新郎倌踢轿门、迎新娘子来啦!”

  媒婆口中随即流泻出成串的吉祥话,穆容华听到踹轿声“咚、咚——”两响,接着大红锦帘一掀,他尚未定睛,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已精准攫住他单腕,几近粗鲁地将他拽出轿外。

  媒婆哎呀呀痛心叫嚷:“要用喜彩带子呀!新郎倌得用喜彩带子将新嫁娘牵出来才是,就你急巴巴、粗粗鲁鲁,成什么样?!好歹老娘也是纵横关内、关外四十余年的红媒之一,你小子多少放尊重些!”

  穆容华倏地撞上一堵铜墙铁壁。

  隔着彼此衣物,仍可清楚感觉对方惊人结实的躯干。

  太多声音争先恐后挤进耳中,嗡嗡乱鸣,他听到媒婆骂骂咧咧,听到周遭宾客乐笑,甚至听到宝绵发了怒、龇牙咧嘴死命要磨出喉头的嗄声,然后他还听到……听到他曾尝试去学,却只学得一身矫情的潇洒朗笑。

  那新郎倌哈哈笑道:“今儿个是汉女出嫁关外,来到这儿就得按这儿的路数来走,咱们关外汉子不用喜彩带子,专抢女人入帐,王媒婆您歇歇吧,这新娘子咱自个儿办了!”

  终于终于,穆容华双眼适应了一幕碎光晃动的珍珠盖头,从缝间瞧清——

  “你……”真傻了、怔了,串串珍珠后的眸子眨也不眨,都瞪懵了。

  “我。”新郎倌笑咪咪,深不见底的黑瞳闪亮亮。

  “……珍二。”勉强就唤出这二字。

  “穆大少。”新郎倌咧嘴笑,两排牙白灿灿。

  穆容华左胸顿时骤跳,似浑身热血往脑门直奔,僵凝的思绪活开了,左突右冲……突然间,明白了。

  “地头老大……原来,是你……”喃喃自语,他目不转睛。

  游石珍只笑不语,算是默认了,而眼底的烁辉似赞赏、似挑衅。

  仿佛还觉整弄得不够痛快,他粗臂一振,将“新嫁娘”挟着便走。

  周遭顿时又掀起一阵叫闹乐笑。

  穆容华本能地挣扎,抡起拳头想往他肋下招呼,游石珍挨在他耳畔吐气……

  “穆大少别忘自个儿是欢喜出嫁的大闺女,戏得作足了,可不能被识破。”穆容华闻言一凛,脑门陡清。

  原要揍人的手改而攀住对方,他紧声低问:“我欲追查的那些人,正躲在暗处窥伺?”

  游石珍咧嘴再笑,气死人不偿命道:“所以还请穆大少配合些,耍耍新娘子的小娇羞,而非动不动便摆出全武行意图欺压亲夫。”

  亲、夫!

  珍珠盖头因他挟抱之举而滑至一侧,穆容华死瞪着他,鼻翼微微鼓歙。

  无奈啊无奈,自己有求于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向是清傲雅正的人,此时在他挟制下忍气吞声,忍得俊润面庞都绷紧了,可怜的尖尖下颚还气到微颤……游石珍很痛快。想仰首哈哈大笑的那种痛快。

  若穆大少为个人利益向他低头,他决计瞧不上他,偏偏为的是他广丰号的伙计同伴。

  听中间者几番传话,姓穆的着急自家伙计们的下落,远远超过关心那批珍贵的香料货物,所以,欸,他此时的痛快其实亦包含对某人的赏识啊。

  但,该玩的,还是得玩。

  “穆大少此番又落进本大爷手里,爷承诺过的,自然要陪你好好过招呀。”

  穆容华于是被玩了。

  这是场“汉女出嫁牧族汉子”的婚事,因此礼俗里有三拜成亲、送入洞房,亦有篝火庆典,男女老幼围着熊熊灿火饮酒吃肉,弹琴唱吟又跳舞。

  说到洞房,其实是一座大大的羊皮帐子,很大,很干净,上方的支撑架子还缀着许多红缎和喜彩以增添喜气,很多摆设皆是新物,且角落堆着十数只红礼箱子,全是嫁妆。

  穆容华忍着气,与一脸灿烂喜笑的“新郎倌”拜天、拜地、夫妻交拜后,直到进入羊皮帐子里,才得以重重、沉沉地吐出那口郁气。

  忍到胸内几要炸裂,想回嘴、想狠揍珍二几拳,但,不行。

  这哪是过招,根本是被对方压着打!

  不想了,不想不想了……那些皆非要务。重要的是,得看清珍二的布局。

  游石珍这人心思极细,他曾说关外有一马场,有一匹名唤“刁玉”的小牝马,而这小小牧族部落不似他的老巢,是他向牧族友人相借来的倒有可能。

  今日一场喜庆,从媒婆、轿夫到宾客皆是珍二的人,说明他们谋划此局已久,只是扮演新嫁娘的人一直未决,该是太过危险,珍二不想让任何一位姑娘家冒此险,而殷叔的人马出事,他穆容华恰在此时被牵涉进来,就成了“新嫁娘”的不二人选。

  那么,珍二追的这批贼,与当日劫掠殷叔他们的那些人,是同样人马了?

  关外马贼!

  之前珍二被自家手下唤回,那鸠衣劲装的年轻汉子确实提到马贼。

  马贼抢货抢庄子、劫色劫财,而人命皆能换钱,被掳走的男女只要能换到赎金,亦能将人放回,但那些貌美姑娘家就难说,不知要被摧残成什么模样,即便捡回一条命被释出,一辈子怕也毁了。

  若然诱的是那些恶人,马贼抢尽礼金和嫁妆,岂有不抢新娘子之理?!

  “宝绵,别踱来踱去,过来坐下。”他朝那个一脸气呼呼的小喜娘徐慢命令。

  小姑娘知道主子被欺负了,又没法发难,脸上和心里可都郁闷极了。

  宝绵脚步略顿,还是听话踱了回来,乖乖坐下。

  像是直到此时才定下心望着主子妆容,宝绵眨眨阵子,看了又看,她起手比画,最后翘起圆润大拇指——

  这模样,真好看。真真的,好看。

  穆容华微怔,淡淡笑了。“肚饿了吧?快吃。”他将矮几上的酪饼、烤肉和鲜果盘推到小丫鬟面前。

  宝绵小肚子咕噜咕噜叫着,完全遵从主子指示,抓起食物就大口啃。

  穆容华静静看着宝绵吃饱喝足,最后才暗暗掏出包裹着蒙汗香粉的素帕,往小丫鬟口鼻上一朦。

  宝绵昏厥前,一双圆眸瞪得凶狠,醒来八成又要摆脸给他这个主子看。

  他把小姑娘抱到角落,用一件不起眼的厚毯巧妙遮掩了。

  “你家少爷等着被掳,总不能让你也跟着涉险。”

  先是守株待兔,诱敌先发,接着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看懂珍二的局了。

  贺客们醉的醉、倒的倒,而篝火渐熄,马贼选在此时进击。

  他们行动出乎想像的迅速,掳走几名醉步蹒跚、不及躲藏的牧民,抢走为数不少的贺礼,再拖走几箱值钱的嫁妆,正纳闷为何满场找不到年轻女子好劫回老窝消消火、解解馋时,见到羊皮帐子内的新嫁娘,贼的魂都乐飞了。

  红衣如花,玉颜胜雪,身长欸……是高了些,胸脯嗯……是不太丰满,但身姿好看,裙里一双玉腿肯定也修长诱人啊!

  毛手探得长长,所有贼都想往新娘子脸上、身上摸上几把,最后是为首的黑汉大喝一声,才把一干色心蠢动的家伙镇住。

  穆容华两手被缚在身前,丢上贼老大的马背,像一袋米粮般被载往贼窝。

  心知游石珍的人马定然追踪于身后,亦知他底下能人无数,任凭马贼飞移得再快、不落痕迹,珍二与其手下必也不会放过。

  胸内如落定海神针,心定,思绪便也灵动,他悄悄扯掉成幕的珍珠盖头,一颗颗沿路撒落,希望能帮上珍二的忙,亦是帮自己一把。

  他撑撑撑,忍忍忍,咬牙支持,撑到马贼头头终于要撕掉他身上嫁衣上下其手,才不得不反击。

  当他曲膝狠撞贼老大硬胀的胯下之时,贼窝里闹起大动静,火药炸开的声响轰隆隆,一阵强过一阵,连连炸开七、八响!

  趁贼头老大捣着重伤的胯下哀嚎,他仍遭捆绑的双手又急又狼狈地掏出蒙汗药帕子,扑去狠狠压住贼头脸面,确定后者被迷昏,他起身便往房外冲。

  马贼隐密的老窝是一处占地不小的窑洞,适才被带进老大房内,他努力记住方位,只是此时冲出来,外边乱作一团,被炸得灰飞尘扬不说,刀剑利器交击声和叫骂声此起彼落,他处境更危险!

  “穆容华!”

  一声震吼似利刃碎石,硬生生劈进他神魂深处!

  他循声扬阵,在幢幢躁动的人影中看到游石珍那双凶狠的、野蛮的,竟明亮如晨星的眼,珍二手中长鞭不断挥动,鞭及之处,哀嚎遍响,但那双灼灼火目一直、一直锁住他。

  意动瞬间,瞬间凛然,由心至身皆被无形力量贯穿,不懂究竟凭什么,但穆容华却知,他足可完完全全地信任珍二、托付珍二!

  他高高举起被缚住的双腕。

  下一瞬,长鞭如灵蛇吐信窜腾而至,仅听“啪!”地脆响,粗绳被巧劲鞭裂开来,他双腕陡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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