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他在风中对着她咆哮。
她心头狂跳,不由自主的紧抓着他的脖颈,却也同时注意到她能从他肩上看见后方追兵,而他的手稳稳的抓握着她的腰。
她看着他背光的脸庞,张嘴大喊。
“别放开我!”
说着,她放胆让自己再次松开双手,将大弓翻过他的肩头,再一次的从腰侧箭筒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狗屎,你不可能在这种姿势下拉开——”
他话未完,她已抬脚踩住弓臂中央,拉开了弓弦,透过他的肩头上方,瞄准。这一次,长箭嗖地疾射而出,破空。
她以脚开弓,将弦张到了极致,比人手力气要大,射程也相对更远,虽然因为马上太颠,准头不是那么够,但她看见那支箭擦过了最前头那名骑兵的脸。骑兵队没有停下,仍在追,甚至也射出了箭,但箭羽还没觖及两人,就已落地,差了至少三丈那么远。
发现她竟在这种姿势下拉开了弓,他吃了一惊,不再阻止她,只稳稳抓抱着她的腰,策马往前飞奔,改口道。
“别抓跑第一的,抓中间那些!”
她再抽一箭,瞄准。
这一次正中一位骑兵的左臂。
她的射程比他们远,当她与他持续往前跑,他们往前追,她的箭距会因他们靠近而快速缩短,反之他们的会变长,而她的准头越来越好。
她吓到他们了,她知道。
他们的箭碰不到马尾,她的箭却可以轻取来人性命。
“现在,射跑最前面的那匹马!”
他告诉她,她再次抽箭,再次以脚开弓,又射一箭。
这箭射翻了最前面的那匹马,马匹中箭倒下,牵连了后面两骑跟着摔倒。
几不可觉的,骑兵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却没有。
两人一骑在黑夜中快速奔驰着,她依然全神戒备,抓着弓,拿着箭,然后就在这时,她看见天上风中开始夹带着某种东西,一开始她辨认不出那是什么,跟着才发现那是雪。
下雪了——
寒风呼啸着,刮来片片雪花,先是几片,然后是一些,跟着在转眼间已开始遮盖视线。
她无法置信的仰天看着漫天的风雪,只见前军大营的火光越来越远,骑兵队也越来越远。
-时间,泪湿眼眶。
她放下大弓,坐在他大腿上,以双手紧抱着他,将脑袋贴靠在他肩头上,终于能稍微喘口气。
“下雪了……”
她告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猜他知道,他一定也看见了,看见了那漫天的雪,但她忍不住就是想说。
下雪了,她知道这场雪会让那些骑兵暂时撤退,就算他们不退,大雪也能埯盖两人的行迹。
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在天寒地冻的大雪中生存,但至少已经有了一线希望。
那男人没有回答,没有开口,但他收紧了抓抱着她的长臂,然后策马带着她奔驰进大雪纷飞的黑夜中。
夜很黑,风雪时大时小。
他策马不停,在雪夜中骑了一整夜。
然后又一天,跟着又一夜,然后再一天,跟着再一夜。
除了必要的时候,像是需要解决生理需要之外,他几乎不太停下来。
他吃在马上吃,睡在马上睡。
就算偶尔下马,他也不生火,除非必要,他也不和她说话。
繍夜没有抗议,因为她曾经远远看见两队来追杀的骑兵,但都被他巧妙的利用起伏的地形和风雪躲过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雪停了,她看见了地平线的那一头,出现了山。
山一开始看起来不怎么高,甚至有些低矮,但随着他策马迂回向前,慢慢变大,占据了大半的视野。
又是夜,又飘起了雪。
她不知道他如何能看清起伏的地形,这里已经不再是完全平坦的草原,那么黑的夜,加上漫天的飞雪,她什么也看不见,就算她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若非他依然紧拥着她,若不是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散发出的体温与热气,感觉到他的心跳隔着厚衣传来,她会以为自己仍被困在那厚重的毡毯中,被紧紧詩缚着,随时就要窒息。
她很累,又冷又疲倦,可她不是一个人。
这一点,莫名的安了她的心。
虽然不想承认,可就连他身上讨厌的汗臭味,都让人安心。
黑马快速的奔驰着,像是要跑到世界的尽头,不知何时她竟也习惯了马儿奔跑造成的颠簸与震动。
她一定是睡着了一会儿,当她回神,是因为黑马停了下来。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天际泛起微微的白。
雪又停了,不知停了多久。
他仰望着东方那灰厚的云层,看着那天地交接泛着微光之处,然后把缰绳塞到她手里,翻身下了马。
她吓了一跳,握紧了缰绳和胯下的马鞍,紧张的瞪着他。
“怎么了?”
“我受够你这麻烦了。”
这一句,如此突然,让她错愕的瞪着他,却见那男人摘下了原本背在背上的长柄大刀,霍地狠狠以刀背拍了马屁股一下。
“给我滚!”
黑马吃痛,立即四蹄齐扬,往前飞奔。
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她惊慌的抓紧了缰绳,夹紧了双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天杀的王八蛋!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了?!
她愤怒的在心中痛骂那家伙,一边慌张的试着想控制胯下的大马,或者该说试图让自己待在马上。
老天,她甚至不太清楚该如何让这匹马停下来
黑马带着她快速远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放她一个人,但那匹马已经到了极限,而追踪而来的骑兵队已经就在身后,他用尽了方法,仍然甩不掉他们。时下时停的风雪,只让骑兵队总能及时找到他俩。
那些蒙古人的骑术和追踪术该死的好。
打从第一夜起,他就不敢多做歇息,他清楚那第一波骑兵只是暂时撤退,等拉苏一醒过来,就会派人追杀他。
拉苏不会允许他们因为大雪放弃。
被他挟持,是种耻辱,更何况他还挖掉了他一只眼,拉苏一定会想要宰了他,洗刷耻辱。
说到底,他应该要在有机会时,宰了那个家伙,但当时拉苏是个必须保留的通行证,他得活着才有价值,他只能庆幸当时没有地位更高的将领在场,才让他有了机会利用那家伙逃亡。
他不敢让马停下来,他必须带她远离那座大营,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他需要争取时间和距离,如果可以脱离草原地带,进入北方的山林,就有摆脱他们的可能,所以他在马上吃睡,几乎不停下来。
他原本还怀抱一点点希望,但他太重了,那匹马的体力已经不行,他知道今天他和她就会被追上。
对拉苏来说,她不重要,但他是。
拉苏要的是他,想抓的是他,想宰的是他。
他才是目标,她不是,继续和他在一起,只会让她死于非命。
黑马无法载着他与她摆脱那些骑兵,但若只有她,它的速度会快上许多,她就有可能摆脱追踪的骑兵。大雪会为她遮掩行迹,只剩她一个人,马鞍袋里的干粮和马奶酒也能让她撑上十天半个月。
她很聪明,很有耐力,她射箭的准头吓人的好,她会活下去的,他知道。起风了,灰厚的云层又飘下雪来。
看着那一人一马快速朝北方山林那儿远去的身影,他手持那长柄大刀,转过身,在风雪中孤身面对那逐渐靠近的骑兵队。
他握紧手中长柄,深深的吐息。
他并不想死,他也不想束手就擒,如果他们以为他会丝毫不做反抗,那就大错特错了。
也许是因为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站着,他们没有一个试图拉弓射箭,他猜拉苏要他们活捉他。
当第一骑策马来到身前,正欲开口对他说话,他突然从全然的静止不动,转而冲杀上前,伸手将那在马上的家伙硬生生扯拽了下来。
白雪砰然四溅,和天上降下的飞雪混在一起。
视线变得更加不清,他没有趁机翻身上马,反以长柄大刀将另一名骑兵戳刺下马。上了马,只会让他变成显着的目标,在雪地里,身边有马有人,他就有了遮挡。
箭矢射在马身上,人身上,有些也射中了他,但都只是擦伤,会伤及重要部位的都被他挡下。
他让他们以为可以制服他,引诱他们不得不过来,不得不靠近。
可那些骑兵也不是好与,拉苏知道他身手有多好,派来的都是好手。
他没有数他宰杀了几个人,没有算他把刀划过多少人的喉咙、戳刺进多少人的身体,更没去算他身上到底中了多少箭、被砍了多少刀。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和他们回去,他知道拉苏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得见天日,而他确实清楚,那家伙有太多方式能让他生不如死。
鲜血四溅,染红了纯白的雪,血花溅红了雪花,又落回他身上。
长柄大刀不知何时早断了,他夺了一人的刀继续作战,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倒下来,直到他也不支跪倒在地。
鼻血从他鼻孔里滴落,染红了雪地,然后又被白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