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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仍觉这有利可图?”他把装油的大锅在灶上放下,问。

  “这儿商贾聚集,不只小商小贩,更有大商远道而来,买卖的价钱数字,不是强记就能记下来的,定也需要记帐。这儿天色暗得快,生意收摊时,时辰尚早,当然他们也是可以将就炉火,但烛火火光稳定度好,耗得也慢,用完捻熄,明日点燃便还可再用,且能移动到所需的位置,若欲书写记帐,当然是烛火比炉火好。”他知她是识字的,不像他,大字不识得几个,她既如此说,他也没再多问,就帮着她做了。

  一开始,她没做多少,就十来根蜡烛,用的是废屋里捡来的破杯子当模子,除了羊油与蜡,她还添了些清香又便宜的药萆增加香味,待冷却之后,再帮着她把那蜡烛从杯模里弄出来。

  翌日,他便在上街时拿去贩卖。

  她本欲一起,但他不想她日日奔波走上大半个城,她身体仍是虚弱,每回来回街市,总要好些天才缓得过气来。

  “我去就好,不过就这十来根蜡烛,你不需要大老远走上那么一趟。”绣夜没有和他争执,只在一块板子上,写了几个字,拿给他。

  见他盯着那几个大字看,她才想着要开口解释,他却主动问了。

  “你写了什么?”

  她喉微紧,道:“蜡烛,一根一文钱,三根两文。”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提着那装着蜡烛的包袱走了。

  到了街市,他拿着那写了字的木板,四处走动。

  原本,他对这生意没什么把握,他样貌凶恶,也不知如何挤出笑容,或开口招揽生意,虽然生在商家,但他爹以前是大商,不需在大街小巷上走卖,他家破人亡时,年紀尚小,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做买卖。

  所以,就只能举高了板子,找了最热闹的那条街,往复来回。

  起初走第一趟时,没什么人理会他,了不起就是多看他两眼。换了另一个人,大概会觉得举着一块板子很丢脸,可再丢脸的事他都做过,只是举块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耐着性子,再走了第二趟,然后第三趟。

  慢慢的,她写的那块板子起了作用。

  人们陆续叫停了他,和他买那些蜡烛。

  结果非但识得汉字的人和他买蜡烛,他一停下来做生意,旁边有些不识字的人瞧见他掏出蜡烛,也跟着凑过来问价,掏钱来买。没一会儿,那十来根蜡烛就被人买光,还有人问他还有没有得买。

  “没了,得等明日。”

  “那明日你帮我送到前面那客栈来。”

  他点头答应了,回程的路上,他手里抓着那十来文钱,心头除了那无以名状的热,还充塞着某种莫名的激动。

  当他回到那屋子,她一看到他,就匆匆迎了上来,他能瞧见她将双手在身前交握,紧张的看着他,问。

  “怎么样?”

  他伸出握拳的手,摊开。

  十几个黄澄澄的铜板,它们小小的,有些旧,但此刻看来却万分闪亮。

  她瞪着那些钱,轻抽了口气,抬眼看着他,“你卖完了?”他点头,声微哑:“全卖完了。”

  她抬起小手捂着唇,螓首微侧的看着他,黑眸湿润,鼻头微微泛红,然后他看见她扬起嘴角,一朵如沙漠之花那般稀有的笑,在她唇边绽放。

  那笑如此暧,那么甜。

  跟着没有任何预警,她突然就伸出双手,兴奋的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太好了……太好了……”

  她忽然这样伸手抱他,让他吓了一跳,手中的铜钱因此被撞掉了,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可他听见她在笑,在他耳边笑,那银铃般的笑声,带着无法言喻的开心,他比谁都还能感同身受,不自禁的,他扬起嘴角,弯腰抬手环抱住她的腰,将她紧拥,哑声同意。

  “是啊,太好了……”

  他说着,不觉中,眼眶也跟着微热,鼻头莫名泛酸。

  绣夜慢了半拍,忘情的兴奋过后,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小脸瞬间红热,可他也抱着她,抱得好紧,没有放手。

  “你真是了不起,真了不起”

  男人的声音,虽也带着笑意,但听起来莫名哽咽,然后她感觉到肩头有着湿热的气息,感觉到身前的男人微微的战栗。

  因为如此,她也没有收手,只听见自己悄声问。

  “怎么,你还好吗?”

  他沉默着,然后嗄声开了口,吐出让她眼眶再度泛红的话。

  心,颤颤,震震,为他痛不可当。

  她懂,真的懂——

  这是他这么长久以来,第一次赚的钱,不是靠取人性命,不是靠砍人头颅。这些钱,没有染血,不是脏钱。它们是他和她一起用劳力赚取,虽然不多,才少少十几文,但它们很千净,非常千净。

  “我懂……”她哽咽在他耳边道:“我懂。”

  他将手收得更紧,把一张热脸埕在她肩头。

  “谢谢你。”

  她听见他粗嗄瘠哑的道谢,心疼得无以复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继续拥着他,任热泪盈满眼眶。

  好半晌,他才终于松开了她,低垂着黑脸,蹲下来,去捡那些铜板。

  她和他一起捡抬那些铜根,道:“你知道,我以前从来不晓得,一文钱看起来这么漂亮。”

  “我也不知道。”他哑声说着,笑了出来。

  她抬眼,和他相视而笑,两人的眼中,都有泪光。

  “你卖很久吗?”

  “还好,人一见我拿出蜡烛,便上前来买,有个人没买着,还同我订了货,要我明日送去客栈。”

  “真的?”她双眼一亮,惊讶的问。

  “嗯,真的。”他点点头,又笑。

  她都不知道,原来这男人也会笑,真的笑。

  心头暧又热,她礙望着他,抬手抚着他的脸,哑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说着,将那铜钱全放到她的小手里。

  她垂眼看着手里那十来文钱,心头紧缩着,不禁起身牵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到厨房,为他送上一杯热烫烫的酥油茶。

  那一夜,他躺在毡毯上,她靠了过来,把一样东西,偷偷挂在他脖子上,他没有动,只感觉到她在身后躺了下来,将那样小小的、冰凉的东西贴在心口他没有动,只任她将小手,把那冰凉的东西,熨暧。

  他感觉到眼_又热,喉微哽。

  那是枚铜钱,他知道。

  她和他一起赚的一文钱。

  他情不自禁的抬手,覆着她的小手,她没将手抽回,却将小脸贴上了他的背。心头,微颤,又暧。

  他酲着,她也知道他酲着,两人都没开口。

  冬夜寒冻,他与她在黑夜中,紧紧依偎着。

  在那之后,他和她一起打扫,一起制作蜡烛,有时也一块儿上街。每当上街,他总也忍不住牵握着她的手,她从来没有抗议过。

  非但如此,她还在地上画了一个省力的双辘轳,要他照着用废木料做了,装在水井上,那辘轳两头的绳索各挂着一个水桶,让他能够方便打水,省时也省力。她甚至在看见他衣服脏了时,会趁天气好转时,帮他清洗干净。

  她仍日日都会替他叠被折毯,总也放在炕床上。

  他也夜夜重复将其拿下来,铺平摊放在地上。

  自从问了他的姓名,她不曾再叫他阿朗腾,需要喊他时,只唤他张扬。

  每当听到她唤他,总也让他心口紧且暧。

  这是生活,是他曾经渴望,却从来不曾有过的平静生活。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过着,不敢做出任何蠢事,打破这样美好的平静。

  无论他或她,两人都不曾提及过往那些在奴隶营里的曾经,好像那些前尘旧事都是场梦,不曾发生。

  但那发生过。

  这平静的日子,只是暂时的假象,他比谁都还要清楚,但他依然压不住从心底深处那偷偷冒出来的希望,希望这一切能这样长久持续下去。

  大寒一

  这时节,最是冷别。

  无论何时仰天看去,天色,S、是苍茫。

  这座荒城,虽已不再荒废,可城门是大开的,城墙也有不少颓废,但因为没有官兵,人若想,自可走上那不曾修整过的石阶,爬上城墙远眺。

  阿浔就常上城墙去。

  绣夜有时会看见她坐在其中一面荒废的墙楼上,那只体型硕 大的乌鸦偶尔会停在她肩头上,北风总会将她的黑衣黑发,吹得猎猎飞扬。

  每当瞧着她那模样,绣夜真的能够理解,为何人们会当她是巫女,而不是汉医。她没像一般巫颈那样戴着吓人的骨头顶链,或刻意装神弄鬼,可她确实非常神

  阿浔很少穿鞋,即便天气再冷,她也常裸着足踝四处走动,身上也只穿着那件黑色的衣裙。照理说,那应该会冷,可就像她常常忘了穿鞋,阿浔也常常忘记添衣,但无论她穿多穿少,从不曾因此染病。

  有几次,她觉得她听见阿浔在和那只乌鸦说话,但每当她抬头看去,或推开遮挡视线的门,那一人一鸦就闭上了嘴,只是用那黑——的眼冷瞅着她,直到她识相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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