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颔一缩,全身肌肉绷紧。“是又怎样?”
“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是很幸福。
在他那遥远而阴郁的童年,每年过生日那天,便是难得的欢乐时光,他酷爱酗酒的父亲会忽然清醒过来,去旧货商店讨一本二手书或亲手雕一个木工玩具送给他;而他总是因贫穷生活而疲累的母亲也会打起精神,进厨房烤一个香喷喷的手工蛋糕。
蛋糕用的是最廉价的面粉,装饰这最简单的果干,对他而言,却是人间绝美的滋味。
他痛恨那样穷困的童年,但即便在那样晦涩不堪的日子里,偶尔仍会出现一道光,那光,就是幸福。
“如果你曾经也拥有过小小的幸福,如果你恨你爸妈不能持续给你那样的幸福,那你要告诉自己,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绝不让他过那种生活,你会给他很多的爱,给他快乐和幸福。”
他颤着手,不知不觉将蛋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口,甜甜的,软软的,就如同他记忆里一样,他又咬了一口,再一口。
“吃过这蛋糕,你告诉自己,你已经长大了,过去的痛苦再也伤害不了你了,从今以后,你可以自己找快乐--你是个坚强的大人了,你有很多选择,幸福也是你的选择。”
“幸福……是我的选择?”
“对,你的选择。”
他望向她,手颤着,心也颤着,胸臆情绪沸腾,而喉间梗着千言万语,却是无法言说。
她微微一笑,正欲启唇,乍然袭来的绞痛瞬间吞噬了她的言语,她倏地倒抽口气。
“怎么了?”他察觉不对劲。“你不舒服吗?”
“没……我没事。”她强忍着排山倒海的剧痛,冷汗涔涔。“我只是想说,十二点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怔住,一时无法领略她话中涵义。“你要我走?”
“对,快走吧!”她故作冷淡地催促,跟着转身背对他。“被再回头看我,否则我要当作你舍不得我喽!”
这是在玩弄他吗?
傅信宇皱眉,不明白夏初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强迫他给她这个晚上的人是她,如今无礼赶人走的也是她。
她当他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念及此,傅信宇不禁郁恼,男性自尊受损,他咬咬牙,转身大踏步离去。
夏初雨听着那逐渐远离的跫音,每一声,都像踩在她心上,她的心快碎了,恨自己偏偏在这时候病情发作。
她要忍住,必须忍住,不能让他发现,绝对不能……
第8章(2)
砰!
低沉的声响吸引傅信宇的注意,他不想回头的,但仍是不由自主回了头。
就算夏初雨冷漠地驱赶他离开,他依然克制不住想回头看她一眼,就一眼……他看见她晕厥在地。
胸口倏地缩紧,像被抽光了空气,他愣了两秒,接着惊骇地奔向她。“初雨!你怎么了?初雨!”
她软倒在他怀里,宛如破败的娃娃,面色毫无血色。
再醒来时,夏初雨发现自己斜躺在副驾驶席上,傅信宇在她腰间系上安全带,放到椅背,正快速而平稳地开着她的车。
她拿手翘翘额头醒神,有不祥预感。“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听见她沙哑的嗓音,惊喜地转头。“你醒了?”
“嗯。”她虚弱地点头,焦灼地追问。“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带你去医院啊!”他回答得很肯定。
果然如她所料。
夏初雨心一沈,挣扎地撑起上半身。“我不去医院,我只是……贫血而已,回家躺一下就好了。”
“你怎么时候贫血这么严重了?以前没这毛病啊!”
“就这几年……大概工作太忙了吧。”
“不行,还是得去医院看看。”他坚持。“至少让医生做更详细的检查。”怎么可以?那他就会知道她罹患癌症的事了!
夏初雨慌然寻思,在脑海里计较着各种藉口,该怎么才能说服他不带她去医院呢?对了!有个人应该能帮她……
“那你载我去英才他家吧!”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傅信宇一凛,双手僵硬地握紧方向盘,半晌,才转过紧绷的脸庞,面无表情地瞥望她。
“这么晚了,你要我载你去那个男人家?”
“嗯。”
“为什么?”
“因为……他会照顾我。”
傅信宇变脸。
这句话就像引信,在他心海点燃炸弹,炸开惊涛骇浪。他很怒,很火大,气她更气自己。
在她需要人陪伴照料的时候,她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不是他。
他咬紧牙关,忍着怒意,更忍着胸臆一股酸酸的醋意,他怎么会忘了呢?她还有那样一个‘好朋友’,一个可以同居也可以夜半时前去他家投奔的‘好朋友’。
她心里真正眷恋的是那个男人吧!对她而言,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又河北念念不忘?
“好,我送你去。”
他压抑着百般复杂的情绪,送她到另一个男人家门前,赵英才奔出来迎接她。
一见到她,便哇啦哇啦地嚷嚷--
“你说你怎么了?你又昏倒了?你这女人到底还要让人多担心才甘愿啊?”夏初雨没回答,藉着他的扶持,撑住自己依然虚软的身子。“谢谢你送我过来,信宇。”
她这意思是他任务完成了,可以闪人了。
傅信宇双手插在裤袋,悄悄捏握双拳,看着她柔弱地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她竟有股暴力的冲动想痛打一架。
他瞪视赵英才,眼神冰锐如刀。“她就交给你了。”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目送他挺直的背影隐没于苍沈的夜色,夏初雨终于忍不住落泪。
赵英才瞥见她的泪,眉峰聚拢。“你就这样子让他走了?”
她咬唇不语。
“你看见他刚刚看我的眼神了吗?那是想杀人的眼神!他想杀了我,他在嫉妒!你不懂这代表什么吗?他还是在乎你!”
她知道,虽然他总是傲娇地不肯承认,但从许多细微的举动,她早已察觉他依然关怀自己。
但那又如何?“我不能留下他。”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不能冒险让他发现我的病情,他应该找的是快乐,不是多余的烦恼……”
“你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只是多余的烦恼?”赵英才气噗噗地打断她。“你这个……笨蛋!你在耍什么自以为高贵的情操?你以为你这样做很勇敢吗?很值得尊敬吗?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会想陪你度过这段你最痛苦的日子!你得让他来选择!”
让他选择?
夏初雨笑了,笑声暗哑而沧桑,伴随着泪光闪闪。“我是他的谁?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他选择?”
赵英才闻言怔住,霎时哑然无语。
“她是你的谁?”
“……”
“你说话啊!初雨究竟是你的谁?”
一早进公司,秘书便告诉傅信宇有个不速之客等他等了大半个小时,他还来不及坐下喘口气,那家伙已抓着他臂膀纠缠不休。
他觉得莫名其妙,一夜失眠够令他难受了,他可没精力再应付这个黏人的家伙。
赵英才,这家伙不好好在他家里照顾初雨,来这边捣什么乱?
“你来干嘛?初雨不是在你家吗?你放心让她一个人?”
“我当然不放心啊!可是这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你别想转移话题,快回答我的问题!”
“……”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有那么难理解吗?你头脑有问题?”
“有问题的人是你吧!”傅信宇厉声反驳,强忍着所剩不多的耐性。“赵先生,我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敢回答?你说清楚!”
“赵现实,如果你是把我当初潜在情敌才来问我这种问题,那我可以告诉你,你想太多了,我并没有跟初雨旧情复燃的意思。”
赵英才闻言,倒抽口气。“你的意思是你不爱初雨了?”
爱不爱关他什么事?傅信宇凛然不语。
“你还爱着你老婆吗?你们不是要离婚了?”
初雨连这种事都告诉他?
傅信宇咬牙,尽量保持面无表情。“是,我们是要离婚了,今天就会去办离婚登记。”
“那不就解决了?你跟你老婆离婚难道不是因为初雨吗?”
“很抱歉,并不是。”在与她重逢前,他早已决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关系。
“所以你的意思是初雨不是你的谁,你不爱她了,一点都不在乎她?”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
这人怎么这么卢啊!傅信宇紧握双拳,濒临抓狂。为何初雨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她的眼光何时变得这么差了?
他用力磨牙,正欲呛声,内线电话铃声响起,他按下扩音键。
“什么事?”
“执行长,是董事长,他说要见你……”秘书惊慌的嗓音传来。“啊!他已经冲进去了!”
话语方落,门扉已被人一脚踹开,正是怒气重重的方怀义,看来已火大得顾不得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