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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爷……”她低唤了声。

  终于,老人家再也捱不住心里的难受滋味,停下手,转头对着她笑道:“好了,别说了,今儿个折腾了一整天,老头儿我也累了,果然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受不得累,芽儿,今天叔爷就跟你说到这里,你先回去,我要进去歇会儿,你让我这个老头子一个人静静。”

  “是。”她点点头,目送着老人微颓的背影进屋去。

  虽然老人家没责怪她,但是,她的决定想必令他十分伤心,要不,也不会婉言开口要她离开,不想在这时候看见她的脸。

  沈晚芽用力地咬住嫩唇,眼眶里盈动着热烫的泪水,忍住了没对老人家喊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她令这位长辈失望了!

  叔爷一直是如此地疼爱她,到了最后,老人家依然没怪他的所作所为,却终究是她令他失望了!

  天黑了,夜深了,沈晚芽却迟迟不能入睡。

  她给自己的无法成眠找了理由,因为她一向习惯忙碌的日子,如今一旦闲散下来,成天无事令她操烦,多余的精力便不知道如何发泄。

  是的,原因不过就是如此简单,绝对不是因为今天在“澄心堂”看见了问守阳,听见了他久违的浑厚嗓音。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他。

  沈晚芽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总觉得双手双脚怎么摆都不对,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有人陪伴的体温,忽然身畔空了,她觉得好不习惯,明明屋外吹着的是温暖的南风,可是她却觉得打从心里发冷起来。

  这时,她想起了那一夜他们幼稚得像两个孩子般的争执,他威胁着她最好乖乖照做,要不就要把她绑起来,你不会!

  我不会?

  他会!

  沈晚芽闭上眼睛,试图让睡意找上门,唇畔不自觉地泛起苦笑,他会!他真的把他们两个人绑过一次,因为那日前一晚她的双脚又不乖地蜷起来,他说她真是一个不知道要学乖的家伙,拿着腰缠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她当然是又挣扎又抵抗,说她不是故意的,要他再给她一次机会,而那一晚,他们吵累了,她是伏在他身上睡着的,绑住他们两人的缠带,在她睡着时,还牢牢缠在他们腰上。

  可是那一夜,她睡得很沉、很沉,几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而且,从那一夜之后,她就没再睡得像只冻僵的虾子过,至少,他不曾再向她抱怨过任何关于睡姿的事情,反倒夸她终于知道要学乖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改变了,就算是一向令她畏寒的春天都不再害怕,起初,她以为是因为他,因为有一晚她半夜醒来,发现自个儿的身子紧偎着他,正在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可是,后来她发现,无论问守阳是否陪睡在身边,她都能够很安沉地入睡,她才想,自己的坏毛病是彻底被改掉了!

  但她错了!

  如今她才发现,当他出远门不在的时候,她睡觉时会抱着棉被,而在那被褥上,有着属于他的阳刚气息,令她有一种他就在身边的错觉。

  沈晚芽咬紧嫩唇,压抑住一声几近呜咽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得到过温暖又失去了,所以,现在她觉得身子发冷的程度比以前更严重,她甚至于觉得就连吞吐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该怎么办才好?

  她在心里无助地想问道:现在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沈晚芽转头将脸埋进枕间,顿时觉得自己好可笑。

  在这一瞬间,她回想起过去的种种,竟然觉得就连当初感到痛苦不堪的回忆,如今想来都令她怀念不已。

  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日,怀念起被他给荼毒折腾的日子,她也同时想起了那一天,他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吐了一身,没半句怨言,也就在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夸她做得很好。

  是不是因为与他的一切,不全然都是坏事,所以她才会觉得想念呢?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人在彻底失去之后,以往所拥有的好与坏,在那一刻之后,统统都会开始想念。

  终于,她开始觉得思绪昏沉了起来,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之中,畏冷的身子却在睡梦里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哪怕这是个吹着熏热南风的夜晚,失去了陪伴,她竟无法感到一丝毫温暖……

  第7章(1)

  “云扬号”的总号里,此刻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在外面的大堂里,候着几名从远洋而来的客人,他们带着货,要上门来谈买卖,但是,眼下“云扬号”却做不了这笔送上门来的生意,因为,他们没有人会说那些客人们的语言,而这些客人们的中原话也说得七零八落,但他们持来的货,却都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珍品,倘若做不成这笔生意,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

  “如果你们没人会说他们阿丹国的话,那先前所做的那几笔生意是谁谈下来的?”问守阳扫视了叶莲舟在内的的众人一眼,沉着脸,等他们给他答案。

  对于“阿丹国”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初他送给沈晚芽的金锁,就是出自于阿丹国,而这几年,中原在擎天帝与凤雏皇后的共同持政之下,百姓们的生活日渐富裕,许多商人想方设法要得到阿丹国打造的金银饰品,因为转手一买,至少是成倍的利润,而且往往是一件难求。

  却没想到,阿丹国的商人竟然自动找上了“云扬号”,他们刚才也验过货,都是最上乘的珍品,但对方要求见会说他们阿喇壁话的人,才愿意与他们议价,要不,就带着这批货走人,绝不恋栈。

  “是……沈姑娘。”叶莲舟低下头,语气不急不缓。

  是她!果不其然!

  问守阳痛恨自己光是听到别人称呼她时,心口就要跟着刺痛一下的感觉,他不喜欢他们喊她沈姑娘,这三个字会弄痛他心里的旧伤疤。

  现在,人们都知道在这“宸虎园”里,没有小总管,也不再有芽夫人,而只剩下一位沈姑娘。

  但听到是她,他却也没半点意外,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够精通各种语言,甚至于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呢?

  以前,他常常都很怀疑,这天底下究竟有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呢?

  直到那一天,看见她挑灯夜战,勤勉地一遍遍复习着自己白天学过的东西,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可以凡事都做得那般好。

  她不仅仅只是聪明,而且努力好学,所以,才会样样都做得比人好。

  叶莲舟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迟疑道:“东家,既然咱们跟他们语言不通,那这笔生意……还做不做?”

  闻言,问守阳有半晌沉静,他直视着叶莲舟,淡然地开口说道:“派人去请她过来。”

  “东家的意思是……”

  “去请——”半晌的停顿,他吞下了喉头的梗痛,才又开口道:“请沈姑娘过来,是她谈成的生意,难道现在要别人帮她收拾善后吗?你们没听见吗?去请她过来!”

  “义父,该喝药了。”

  沈晚芽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进房,现在,一日两顿的饭菜与汤药,都是由她亲自伺候,从未有一日旷废过,也不曾见她有半点厌烦的样子。

  东福这几天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天气才刚入秋,他的病情就加重了,虽然知道义女的心意,可是,一天两顿的汤药,他喝到舌根都透出了苦,实在是半点都再也喝不下了。

  他摇摇手,像是耍赖的孩子,“不喝了,我不想喝那些苦得像是要蚀进心肝似的药了,芽儿,义父知道自己的身子状况,再喝多少药都没用了,你倒不如就让我少吃些苦头,舒舒坦坦的瞑目,能够安然善终,也是一种痛快啊!”

  话才说完,东福就发现床前的人儿异常的沉默,转过视线一看,就见她紧抿双唇,瞧着他的美眸之中泛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气。

  见她那表情,他的心头忽然咯登了声,一口气窒在喉咙里下不去,知道他刚才说错话惹她动怒了。

  “好,义父不吃药了是吗?好,就别吃吧!是芽儿笨,才会没看懂义父的心思,看了一个时辰的火候,才给您熬了这碗药,还以为义父能感念芽儿的孝心,没想到是给您添麻烦了。”她以极淡然的嗓调说着,一边端着药往门口走去,那如玉般温润的脸蛋上没显露出一丝毫情绪。

  “别别别……”东福连忙唤住她,半抬起身,朝着义女伸手,“快把药端回来,义父喝!是芽儿的一片孝心,我当然要喝!”

  沈晚芽站定住脚,好半晌没回头,背对着他开口道:“那义父以后还说什么瞑目这种存心教人难受的话吗?”

  “不说了!当然不说了!快快,义父等着喝你这碗药,已经等了大半天了,芽儿你就行行好,把药端回来让义父喝下吧!”

  “嗯。”她破涕为笑,点点头,将药碗端回东福面前,伺候着他把药给喝得涓滴不剩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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