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烧红的柳叶刀划下,脓液伴随黑血流出,难闻的腥臭味也迅速蔓延开来,味如弃置多日的死鱼,闻者掩鼻。
但陌千臾似乎不受影响,仅眉头微微一蹙,手边的动作不曾停顿,一边放血,一边喂患者大量的水,再佐以祛毒药丸。
“大夫,我家小狗子他……”
“是被七星蛇所咬,其毒甚剧,轻则残疾,重则丧命。”这是落雁山才有的罕见毒物。
“什么,那小狗子不是没救了?”他的儿呀!
“王大叔,你先别急,小狗子并非无药可救,等我将毒排出,再喝上几天汤药便无事。”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有毒就有解。
“真的吗?我家小狗子有救?”老天保佑呀!没要了他儿子的命。
陌千臾面露浅笑的下针。“山象难测,别叫他再进山了,为了小利枉送性命实在不值。”
“这……贴补家用嘛,听说有人瞧见手臂粗的参娃在林间跑跳,小狗子才想去试试运气。”一株百年参卖价不菲,够一家七口享几年好福。
什么采浆果误遭蛇吻,根本是谎言连篇,明知落雁山是出名的有去无回,可为了一夕暴富,仍有不少不知死活的百姓想上山寻宝。
小狗子即是一例,他和许多入山者有相同的想法,自己不会那么倒楣,既然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大夫都能安然无恙行走山腹,世居此地的自己又怎会出事?
殊不知,太过自信往往沦为致命伤,以为熟稔的山区反而掉以轻心,要是落雁山能如此轻易来去,岂会让人往往都无功而返。
“再试就没命了,我家公子不是叮嘱了,要入山一定要等雾散,而且申时一到立即离山,不可逗留,雾如魍魉,缥缈无踪,再熟悉山势的人也会迷失其中。”点墨忍不住骂人。他最看不惯这些存心找死的蠢材,还要劳累他家公子救治。
“我们也晓得危险,可米缸无米能怎么办,除了一拚哪有第二条路走。”一切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点墨年纪虽轻却十分机灵,一下就听出话中之意。“你们又想赖掉诊金,想让我家公子做白工是不是?”
王大叔涨红脸,支吾地看左看右,就是不敢往前看。“等我把柴卖了,我、我会来清……”
“你欠过一回又一回,我都数不清次数了,这回休想再赖掉。”当真以为他不知道,明明有钱却老是叫穷,怀里兜着银两到花楼去撒当大爷。
“我……我……”王大叔满脸羞愧,几锭碎银紧抓不放,心里想的是春花楼的小翠。
“点墨,不得为难王大叔,人生在世,难免有手头上不方便的时候。王大叔,我这里有张药方,你到城里照单抓药,一日煎三帖,三碗水煎成一碗,早、中、晚服用,如此七日便可清除体内余毒。”陌千臾清嗓如珠,温润醇厚。
王大叔一怔。“不是一向由莫大夫配药,我们带回去煎服即可?”
他乌瞳含笑,璀璨生彩。“近日有事,没能上山采药,故而药材不齐,无法配药。”
“是这样吗?不是因为我没付诊金……”他有些迟疑的问。
“你想多了,王大叔,都是认识几年的老邻居,我还会诳你不成。”真是药材短缺,无能为力。
看他一脸歉意,原本想占便宜的王大叔面上一讪,悻悻然和几个亲戚又把儿子抬回去,小狗子的脸色大为好转。
像王大叔这种连药钱都想省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如他一样厚脸皮的却不多,多少还是会付点诊金,顺便偷看大夫的绝世风采。
“公子,他们明明讹人嘛!哪有看病不付钱的道理,多来几个这样的无赖,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他还在发育,不多吃些会长不高。
陌千臾好笑的望望满嘴埋怨的药童。“我让你饿着了?”
点墨脸红,不好意思地一吐舌。“我说说而已嘛,公子当我浑小子发牢骚。”
“真要吃不了苦我也不勉强,人各有志,送你返乡的盘缠还有。”他打趣的揶揄。
“别!公子别赶我,我舌长嘴贫说错话,以后不敢了,公子留我在身边伺候,点墨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他可不想再回到那个人吃人的地方,他一条小命禁不得折腾。
“还在这儿耍嘴皮,去烧火起灶,准备午膳。”他看一会医书便可用膳。
“又是我?”点墨苦着一张脸,活似吞了十斤黄连。
“不然你要我下厨?”他一挑眉。
本来有一烧菜妇为主仆俩料理三餐,山蔬野菜倒还过得去,不求鱼肉丰足,只要能果腹即可。
可妇人有一女年方十六,生得娇俏可人,活泼大方,一日替受了风寒的母亲来做饭,却一眼爱上貌若潘安的莫大夫,从此纠缠不休。
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将妇人辞退,佯称已有婚约在身,并避居他处月余方才摆脱那名少女的痴缠。
但这下苦了不擅厨艺的主仆俩,烧焦锅子是常有的事,半生不熟的鱼肉还带着血,一餐煮下来汗流浃背却没人敢入口,想再找个厨娘却一直没空入城,而且这地方离城遥远,要请到人也不容易。
点墨顿了顿,一脸馋相地朝后院暗房望去。“姑娘的手艺不差,不妨……”
陌千臾一记栗爆往他脑门敲下。“她是病人,需要休养。”
“哪里有病,我看她好好的……哎哟,公子,你别再敲我脑袋了,会把人敲笨的。”点墨抱头鼠窜,边跑边嚷嚷。
“人笨一点好,太过聪慧只会自寻烦恼。”他双手环胸,假意训示。
“那公子你是笨还是聪明?”点墨揉着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但求一愚。”陌千臾似有感触的一哂,笑意缥缈。
第1章(2)
“我看公子也是笨人,放着现成的大厨不用却要啃炭喝馊,果真愚笨……啊!寿姑娘,你起身了。”小子滑溜,高声一喊。
陌千臾举起手正欲教训口无遮拦的药童,忽闻他一声惊喊,当下受骗地往后一瞧。
“嘻,嘻,没人。”公子果然不聪明,还笨得很。
“你这小子连我也糊弄,真不抽你几下就要飞上天了。”连他也捉弄,太胡闹了。
点墨嘻嘻哈哈地挤眉弄眼。“寿姑娘,我们要吃什么?灶上有鱼有肉,还有颗大白菜呢!”
“又想我上当,同样招式用两次可不管用了,小心我打得你满头包……”尽会调皮,不重尊卑。
“有鱼就弄道五柳鲜鱼,肉过油炸盘蒲棒里脊,烧颗大白菜煨出油包菜卷、栗子扒白菜,再煮蒸丸子当汤,四菜一汤应该足够。”人不多,简单就好。
陌千臾面上一红,微带尴尬地回过头,不远处一抹淡蓝身影令他心口一荡。
寿姑娘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因为她胸口挂了一块蓝玉寿字玉佩,所以才这么称呼她。
日前出外采药的陌千臾无意间救了落难的她,当时她身上衣物有浓重的烧焦味,后脑有雷劈中的焦黑痕迹。
以常人来看,她必死无疑,毕竟被雷击中的生还者几乎是无。
可她有幸遇上妙手回春的莫神医,用七七四十九根银针封穴,以气导气运行周身,让危在旦夕的人不致丧命。
唯一的后遗症是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家居何处,家里有多少人,有无婚配。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复原得极快,原本以为她得卧床大半个月才可痊愈,没想到不到三日光景便已清醒,伤处更神奇的只剩下粉色淡疤。
“寿姑娘,你还在疗伤期间,实不该为我主仆俩操劳,下厨一事交由点墨打点即可。”陌千臾苦笑,为她的逞强而伤神。
她眉如柳叶,面似芙蓉,翦翦水眸宛若秋水,盈盈荡漾着碧波水色。“我不想被毒死。”
呃……很实在的一句话,教人闻之汗颜。
“寿姑娘,我帮你生火,这张凳子你坐,可别累着了。”点墨比他家主子会做人,殷勤地顾前顾后,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灶台下的火烧得劈 作响,旺火热锅,把人热得脸皮一阵烧灼。
“不用炒太多菜,我们不是很饿……”话还没说完,肚皮不争气地发出声音,陌千臾难为情的红了耳根。
“不是很饿,是非常饿,寿姑娘,你可怜可怜我们,赶紧弄几道菜填饱我和公子的肚皮,我们饿很久了……”快饿成前胸贴后背了。
“点墨!”陌千臾困窘的低唤一声。
寿姑娘先看一眼满脸垂涎的灰衣少年,再瞧瞧笑得无奈又愧疚的温雅公子,淡漠的嘴角轻扬。
很浅很浅的笑,却让天地间一下子放晴似的,原本沉静的芳容彷佛绽放的堇花,美得教人失神。
“饿不着你们。”
美人如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彷佛仙人般秋水为姿,不染纤尘。
但见她袖子一挽,素腕一露,有条不紊的去鳞,剖鱼腹,一条鲜鱼两面划了斜刀,以汾酒和盐腌渍,放在灶台旁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