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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过去,我不要你消失!”他呼喊着,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留住衰老虚弱的她。

  花儿再也支撑不住,虚软的倒下。只是接触到雾海的边缘,她的力量就迅速衰竭,枯萎得快要粉碎。

  连云抱住她,双眼注视着她,焦急而心疼。

  花儿惨叫一声,用满是皱纹的双手,遮住自己憔悴的脸,不愿意让心爱的男人看见她这时候的模样。

  这时,姑娘走了过来,当她踏上码头,盘桓不散的雾就被驱逐。她在花儿的身边蹲下,伸出手不来,缓慢的拂过花儿。

  嫩嫩的指尖经过,原本枯黄的,重新变得翠绿;原本衰老的,再度变得青春。花儿从白发老妇,又恢复成青春少女。

  想到不能跟随心爱的人,花儿掩着脸,靠在连云的怀里,嘤嘤啜泣着。

  姑娘开口:“我有个办法。”

  哭声停止了,花儿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泪。连云也转过头来。

  姑娘用脆脆的嗓音,问道:“你愿不愿意,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回到砚城来?”她询问者连云。

  “什么?”

  “每年只有这一天,花儿才能化成人形。”

  连云点点头,认真倾听。

  姑娘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在每年的这一日,都回到砚城,你们就能年年相见。”

  “一年只有一天吗?”连云问道,表情有些惆怅。

  “是的。”

  花儿含着泪,不敢说话,只注视着连云。

  他只考虑了一会儿,就有了答案。他抱紧了怀里的花儿,望着她的眼睛,温柔的抚着她的发。

  “我答应你,每年的尽头,都会到砚城来见你。”

  “每年都会?”花儿的声音颤抖着。

  连云严肃的点头。

  “每年都会。”

  花儿贴进连云的怀里,啜泣颤抖着。嫩绿的藤蔓再度生长,以蓬勃的速度,一圈又一圈,包围了两个人,无数鲜花绽放,遮住两人的身影,直到旁人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当两人分开,一圈站起来的时候,鲜花才纷纷落了下来。

  花儿羞红着脸,牵握着连云的手,依依不舍的交代。“明年的今天,你一定要再回来。”

  连云允诺。

  “我会的。”

  两人轻声细语,浓情蜜意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光渐渐偏西,姑娘才轻声催促着。

  “我们得赶在日落前回到砚城。”她提醒。

  花儿无奈的点头,又靠在连云耳畔,低语了几句话,才松开他的双手。从她眼里落下的泪,变成一阵细雨。

  雨水洗去了杉木森林的花粉迷雾,滋润了水潭旁的桃树精,也浇灌了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无数黄澄澄的小花,再度盛开。

  连云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在催促下,转身走向渡船。

  直到情郎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雾海中,花儿才心甘情愿的恢复成一块砖。跟先前不同的,是砖上的字痕,已从原本的黑色,变成了如少女脸颊般的酡红。

  姑娘用随身的锦帕,小心的包起石砖,捧在怀里头。肤色黝黑的男人,驾驭着枣红大马,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砚城的识字砖前。

  在日光消失的前一刻,那块砖终于回到墙上。当姑娘的手指轻轻抚过,石砖与墙之间的缝隙就消失不见,像是从来不曾分开过。

  姑娘退开一步,终于松了一口气。

  肤色黝黑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悄悄问她:“如果那个男人不守信用呢?”

  “那就非得再忙上一场不可了。”她悄声回答。

  男人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嫣然一笑,再度将小手伸给他。

  入夜了,花香渐浓。

  砚城里的每朵花都开了!

  贰、左手香(1)

  春日最暖的那一天,蒋生病得再也忍不住了。

  他长年患有头痛的毛病。第一次发作的那个晚上,他杀了合伙人,取得砚城里第一商号,满手的血还没凉,他就得意的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脑子深处似乎闪过类似针刺的痛。

  蒋生并不在意,身为砚城第一商号的掌柜,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不择手段,生意蒸蒸日上,钱财滚滚而来。

  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每做一件恶事,脑中的疼痛,就愈来愈剧烈。

  当他成为砚城里最有钱的人时,那种疼痛,已经像是有人,正一口一口啃咬着他的脑。

  他无法吃、无法睡,当剧痛来袭时,就像狼一般嚎叫,英俊的脸庞变得狰狞苍白,嘴角还流着涎,在地上不断打滚。

  城里所有的大夫,全都来看过了,每个人却都说,他没病。

  “庸医!庸医!全都是庸医!”

  他怒吼着,差点掐死一个大夫,直到更剧烈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松手,倒地抽搐。

  那些买来、抢来、搜刮来的珍贵草药,熬出深褐色的药汁,药渣堆在角落,渐渐成了一座小山,他的病情却还是不见起色。

  终于,一个莫可奈何的大夫说了:“你要是去木府,求求姑娘,或许还有救。”

  春日最暖的那天,蒋生就跌跌撞撞的,来到木府的石牌坊前,跪在大门前,不断的磕头恳求,还因为剧痛,而发出骇人的嚎叫声。他的衣服反复着被冷汗浸湿,却又被春阳晒干。

  四周人来人往,也有不少人聚集,在一旁看着。

  过了午时,木府里才走出一个灰衣人。

  “姑娘让你进府。”

  灰衣人面无表情的说,眉目像纸剪的人那么硬,双眼眨也不眨一下。

  蒋生颤抖着起身,擦干嘴角,跟着灰衣人走进木府。

  木府是城里最大的建筑,就算是登上砚城外的雪山顶,回头下望,也能看见木府的楼台亭榭。府里的房间,多得数都数不尽,还有一栋巨大的楼房,收藏着所有房间的钥匙。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任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姓名。若是男人,就称为公子;若是女人,就称为姑娘。城内外若是遇上难解的事,就得来求木府的主人。

  如今的木府的主人,是三年前才出现的。据说,她是第一个诞生在外地的继承者。

  蒋生虽然在砚城里生活了三十年,却还是头一回踏进木府。

  灰衣人领着他,穿过一栋又一栋的楼房,走过一段又一段的长廊,中途还停下来,等着他剧痛发作了两次,最后才走到一座临着水池的亭子前。

  亭子里有张软榻,有个女人半躺在榻上,面前有着一盆,半是白梅、半是红梅的盆栽。梅树虽矮,但干粗枝茂,盆中还有翠色青苔,简直就像是野地的一棵梅树被缩小了,栽进瓦盆中。

  软榻上的女人,比蒋生想象中年轻,甚至带着一分稚气,连嗓音听来都是脆脆的。

  “在这里等着。”

  灰衣人说道,制止蒋生上前。

  “姑娘正在说话。”

  亭子里只有那个女人,跟那盆梅花。

  她在跟谁说话?

  莫名的气氛,压得蒋生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困惑,却不敢发问。但等着等着,剧痛再度来袭,当那常驻他脑中不知名的东西,张口猛地咬住他的脑子时,他发出一声尖啸,像是裸身走进雪山的人,全身剧烈颤抖着。

  脆脆的嗓音停了,四周也安静下来,只剩下尖啸声在府里回荡。

  当蒋生回过神来时,亭子桌上的那盆梅花,已经不见了。半躺在软榻上的女人,用一双澄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进来。”她说。

  蒋生半跪半爬进了亭子,跪在她面前。他是个阅历丰富的男人,但是眼前这个年轻看似只有他一半的女人,却又着奇妙的力量,教他打从心里臣服,不敢抬起头来。

  “你就是那个,在外头哭叫的人?”

  蒋生畏缩的点头。

  “听他们说,你吵得城里的婴儿都吓得啼哭。”她轻声说。“这么暖和的日子,不该这么吵。”

  脆脆的嗓音里,没有带着任何责备,就像是一个老师,正在教导年纪尚小的学生般,很有耐心的说道。

  蒋生的心里却蓦地涌起无穷的自责。心地奸险,无恶不作的他,竟然惭愧的流下眼泪,像个孩子般哭着道歉,觉得干扰了春日的宁静,是他这一辈子所做的,最最不该的一件事。

  姑娘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吵呢?”

  蒋生胆怯的趴在地上,说出原因。

  “因为我头痛。”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生病了吗?”

  蒋生点头。

  “既然是生病了,就该去看大夫。”她又像是教孩子般说道。

  “看过了。但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蒋生声音很小,怕自己的回答,会亵渎了她的听觉。

  “求求姑娘,救我一命。”

  他鼓起勇气,磕头哀求着。

  姑娘却说:“我不会治病。”

  蒋生全身发冷,还是不断磕头。

  “求求姑娘!求求姑娘!求求姑娘!”他持续恳求,抓住这一线生机,不肯放弃。

  姑娘静静的看着他,白嫩的小手,把玩着腰间挂着的一块翠玉荷叶挂件。那块翠玉雕成的荷叶,被她抚着抚着,愈来愈翠绿,还坠下了无数滴,前几日才从天际承接而来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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