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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历任神塔主人身边都有专门服侍的人,但是妲娃不爱有人跟前跟后,或许因为不是人吧,反倒因此成了特例,加上就算她不带着,它也有办法找到她,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

  当特木尔背着箭袋和弓从山上走来,就看见敖督卧在白山桃树旁的大石头上打呵欠,他立刻知道妲娃正在小屋里给人看病。前两年上一任大巫女过世,神塔关闭了一季,妲娃开始偶尔在小木屋给人义诊。一开始有些人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小木屋不比在神塔,妲娃只有一人,却是任何人都可以上门来求诊,要是遇上居心不良的劫匪怎么办?

  但幸好敖督一直待在妲娃身边,只要敖督确定要求诊的人没问题,它自己就会到外头晃晃,通常也不会离开太久或太远。

  对敖督的身份,特木尔持保留的态度,不过他也承认敖督确实通灵性,仿佛听得懂人话,也有人的喜怒哀乐,而且,敖督似乎不太喜欢他。

  特木尔走近时,敖督只是懒洋洋地动了动耳朵,连抬眼看他都懒。

  特木尔知道狼的耳朵很灵敏,它只是认定他没有威胁性所以懒得搭理他,不过它还是打了招呼。

  “嘿,敖督。”

  敖督还是没理他,尾巴一扫,又更没个野生狼该有的样子,简直要呈大字形地趴在大石头上打盹了。

  特木尔常常觉得,与其说敖督是山神,他还觉得敖督比较像人呢!他故意说道:“我抓到一只山鸡,要送给妲娃!”

  果然,前一刻还像死尸一样的敖督耳朵立刻尖了起来,猛地回头瞪他。

  它真的在瞪他!特木尔觉得更有趣了,但接下来敖督的眼神可让他有趣不起来,这被族人当成山神崇拜的白狼敖督,竟然瞥了他手里的山鸡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充满鄙夷的‘表情’-如果狼也有表情,特木尔相信敖督一定正非常用力地在表现它的不屑!接着它鼻孔里哼气,动作敏捷地溜下大石头,朝山林奔去,速度有如风驰电掣,连曾经见过野生狼的特木尔也为之惊叹,待他回过神来,敖督白色的身影已消失在森林里。

  “喂!”特木尔呆住,敖督平常不会丢下妲娃跑开的,他看了看敖督消失的方向,再看了看小木屋,此时最后一个看诊的病人正好要离开。

  送走病患的妲娃见到特木尔,又看向白山桃的方向。“敖督呢?”平常只要病患一离开,敖督一定会第一个冲进来。

  就算不是如此,只要特木尔一出现,敖督也会第一个冲回来,以某种让她啼笑皆非的姿态挡在她和特木尔之间。

  “不知道。”他举起山鸡,“送你和敖督加菜。”

  “谢谢。”妲娃没有推拒,她已经很习惯族人用各种理由送东西给她了,与在神塔时不同,她在小木屋看病是不收分文的,族人拿她的坚持没辙,干脆找机会送东西给她。

  特木尔也不知敖督跑到哪里去了,反正他没别的事,就暂时留下来,等敖督回来。通常比较清闲时,妲娃会在小木屋和敖督一起用完晚膳才回神塔。

  妲娃想既然有了山鸡,时间又还早,可以炖个鸡汤给敖督,“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人家都送了山鸡来,礼貌上当然得留他下来吃个饭。

  “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不能待太久。”她客套,他也客套,虽然两人偶尔会隐隐天,但巫女不同于一般女人,特木尔也不想造成妲娃的困扰。

  当初妲娃拒绝了特木尔的求亲,成为神塔的主人,而特木尔这几年一直以暂时没有成家的念头为借口,回绝长辈想为他续弦的好意。妲娃觉得她和特木尔算是同病相怜,特木尔失去了爱妻,而她则失去了纳兰,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他们聊天时反而可以很轻松,彼此都有个相似伤口的人,也许特别能有共鸣吧。

  妲娃知道特木尔在等敖督回来,他才好放心回城里,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像特木尔自己承认的,他觉得像这样很好,没有必要一定要被送作堆,那样的话反而没办法这么自在的谈天说地。

  妲娃把鸡处理好,水还没煮沸,敖督就回来了,它趾高气昂地进门,嘴里咬了只大山鸡。

  比特木尔给妲娃的那只山鸡更大,更肥!敖督眼里闪着挑衅的神采,看着特木尔的神情像在冷哼-我随便抓都比你大只!接着吃醋的笨狼讨好地来到妲娃脚边,摇尾巴。

  “噗……”特木尔一阵失笑,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变成捧腹大笑。

  妲娃有些傻眼,无奈地看向特木尔,“这下我真的得拜托你,留下来一起用饭了。”两只大山鸡,她和敖督哪吃得完啊?

  那天她炖了鸡汤,特木尔则在院子里烤全鸡,不过敖督偏偏在一旁捣蛋,不时整得特木尔大叫,她在厨房里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饭后,特木尔干脆送她回神塔,一见两人走得稍微近一点,敖督就硬挤到两人中间,龇牙咧嘴地对着特木尔发出警告的低狺。

  “你哦,你哦!”终于只剩她和敖督了,妲娃没好气地戳着敖督的头。

  这家伙可以任她搓圆捏扁,踢它下床,踩它肚皮,扯它耳朵……反正不管她怎么蹂躏它,它还是会等她气消了,挨过来摇尾巴,对着她装可爱,扮无辜,偏偏对其他人不是爱理不理,就是像凶神恶煞一样。

  “你在吃醋吗?吃什么醋啊?人家特木尔是好意……”她继续戳它的头,戳戳戳,戳得它委屈地嗷呜一声,向后倒,

  妲娃看了好气又好笑,揉揉它的后脑勺,它却得寸进尺,整个上半身挂在她大腿上,呜呜地装可怜。

  “是特木尔我才不跟你计较,要是纳兰……”她突然顿住了,本想说:要是纳兰回来,它还敢这样,她就真的不理它了。

  他……会回来吗?随着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妲娃心里明白,纳兰回来的可能也越来越渺茫。

  敖督也静默了,定定地看着她,又倾身向前,舔她的脸。

  不要难过……

  思念一闯出闸门,就停不了。敖督看着她从床底下搬出一个红木大箱子,里头是两件大红喜袍。族里的女儿在出嫁前,都会为自己和丈夫缝一件大红袍子,袍子上的图样有时绣白鹤芍药,有时绣鸳鸯喜鹊。为了缝他俩的喜袍,她把十指戳成了蜂窝也不皱一下眉头,那里她的女红差强人意,纳兰还调侃她,不管她最后在喜袍上绣了鸭子或或两只四不像,他都会欢天喜地的穿在身上,跟她一起拜堂成亲……

  “我才没有绣了鸭子。”妲娃素手抚过红色喜袍上头的白鹤与芍药,唇角抹笑,眼睑低垂。那图案是她在战争那几年绣的,那时她女红越来越好,嫁衣她妥善地收着,怕褪色或虫蛀,也小心翼翼地,不让眼泪浸透,留下痕迹。

  其实自她接受神授仪式那日起,这喜袍就注定不会再有穿上的一天,但她还是舍不得丢。

  “你看,漂亮吧?”妲娃拿起新娘袍,在敖督面前转了一圈,未了盯着镜子半晌,“我好像瘦了点。”袍子的腰围现在大概有点宽了。

  敖督很安静,很安静。

  妲娃又拿起新郎的袍子,“他还笑我呢,说我会绣鸭子给他。你瞧,这哪里像鸭子?”新郎的袍子上,她绣了鹰和苍松,“我绣他的比绣我的白鹤认真呢!早知道就真给他绣一对鸭子!”她想像着她自己穿得美美的,纳兰却穿上绣了鸭子的新郎袍,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妲娃默默地把两件喜袍收起来,嘴角始终抹着笑,敖督走来,又舔过她的脸,尝到一点咸味儿,妲娃却笑着揉乱它颈背上的毛。

  “你放心吧,我不会哭的,那家伙失了约,我还想留着眼睛好好瞪死他呢!而且我只是觉得喜袍绣得那么辛苦,丢了很可惜,不然早就不能穿了。”她幽幽地道,瞥见跟喜袍一起摆在大红木箱里的乌沉木盒子,顺手拿起它,忍不住又笑了。

  巫女不能佩戴饰品,所以她这辈子所拥有的,跟祭神无关的饰品,就只有这三样了。

  苏布德最后也是嫁了人,给了她一对红玉髓耳坠,那时她还没完成神授仪式,苏布德耳提面命,要她不管纳兰有没有回来,一定得用上。妲娃笑着把耳坠和珊瑚手镯放在一起,才拿起那支桃花簪。

  其实几年前,她总把簪子随身带着,一个人时揽镜自照,或凝望着湖水,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点点滴滴,但是……

  “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生气,不过我还是好想告诉他,我不是故意把簪子弄断的。”她那时好心疼啊!明明说好不哭的,却还是捧着断成了两截的簪子哀哀啜泣,“都怪我那时太常带着它了,才会不小心摔断。”后来她就把发簪收到盒子里,虽然还是时常忍不住拿出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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