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缓缓的,她将小手覆在他的心口,就在他平整的手术疤痕上,她轻抚着那道疤,悄声问。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无法拒绝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晓得她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会问,只是为了让他能够继续下去,所以他张开嘴,回答。
“你在亚伦堡被带走后,我伤得太重,心跳停了,屠震不得不帮我开胸按摩心脏。”
“你差点死了。”她心疼的说。
我没有。”他握住她的手,压在心口。
可楠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然后是他的耳,跟着是那藏在发中的疤。
他眼角微抽,心跳得更快,呼吸完全止息。
那道疤,看不到,藏在发中,很不明显,但她能感觉到,能抚摸到。
“告诉我。”她心疼得凝望着他,悄悄再问:“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猜到他早就知道了,就像她早就想起他的名字,就像她其实知道他曾被开过心,曾经被开过脑——
是的,她知道。
他能从她那充满心疼与柔情的黑眸中看出来,她知道了什么事,但她依然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他其实有点难以想象她如何能够接受,但她一直在这里,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依然在这里,而那给了她坦承的勇气。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开了口。
“我是约翰·麦德罗的复制人,是他制造出来替换的身体。”
她的眼里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有让他心疼的疼。
然后,她悄声再问。
“约翰·麦德罗是谁?”
凝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小女人,他开始说,告诉她那一切的过往,告诉她那疯狂科学家约翰·麦德罗所做的一切。
可楠安静的听着他说,听着他告诉她,他小时候过着非人的生活,他的物质生活很好,他不愁吃穿,可是他从小就被科学家围绕检查,被二十四个小时监控着,圈养着,他每天定时起床,在固定的时间运动,在固定的时间看书,一天做五次不同的身体检查。
“我一直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他苦涩的告诉她:“只要我达到学习的成绩,那些穿着白袍的人就会很高兴,无论是运动,念书,还是其他。他们教我各种不同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武术、绘画、乐器,我试着做到最好,比教导我的老师还好,因为如此,我才开始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她小手搁在他心口上,问。
“人是有情绪的。”他淡淡地说:“当我做得太好,我发现那些人乍看很高兴,眼里却有着不快,当我直接点出他们教学上的错误,有些人会当场恼羞成怒,他们会忍不住说出实话,有些人甚至直接称我是怪物,是佛兰肯斯坦,然后下一次,帮我上课的人就会换成另一个。我问每个我能见到的人,什么是怪物,什么又是佛兰肯斯坦,没有回答我,没人敢。”
“然后有一天,夏雨出现了。”他哑声说:“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她还说服了麦德罗,让我可以到海边玩,那是我第一次走出那栋建筑,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有那么多的水,她告诉我那是海,告诉我,我其实住在一座小岛上,她在沙滩上画世界地图给我看。”
“她教了我很多事,陪了我好几年,还给了我一个名字,她说每个人都应该有名字,她叫我肯恩,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虽然我知道,她隐瞒了我一些事,可我晓得他是为了我好,但是后来,她发现真相,她听到麦德罗想要做啥呢,她没有办法阻止,等我醒来时,我已经——我被换掉了——”
听到这,可楠摘忍不住,不禁双手拥抱着他。
他喉头一哽,没有停下来,值继续道:“我变成了麦德罗,或者,或者你可以说,麦德罗变成了我。Rain一直和我道歉,她说她会想办法救我,我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小时候,我还以为,等我长大了,就能和身旁那些穿白袍的大人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从头到尾,我就只是个等着被替换的容器,只是一副身体,他让我学习那些,学习那所有的一切,责骂惩罚那些伤害我的人,只是要确定我的身体功能是正常的——”
突然间,可楠知道,这就是原因。
他这般轻忽自己身体的真正原因,麦德罗要他的身体,要他是完好无缺的,而他不喜欢那样,他痛恨着自己只是一具身体,痛恨被当成容器,所以他让自己倚在受伤,让伤疤留在身上。
她拥抱着他,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伤痕累累的的灵魂,难以制止的泪水夺眶。
他紧紧环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嗅闻着她身上温暖香甜的味道,感觉她的体温辐射温暖了他,感觉她的双手,抚摸着他、拥抱着他。安慰着他。
阳光轻暖,穿林透叶。
远方海天一色,波光粼粼。
缓缓的,他哑声再开口。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很想死,但Rain求我不要,她逃出去找人帮忙,我知道麦德罗会找人追杀她。那些人继续拿我当实验品,即便是老朽的身体,也是麦德罗的,但我的脑不是,而他们想要神行者的实验数据,那……那反而让我有机会连络上谈如茵……”
他告诉她那段经历,告诉她,夏雨如何逃了出去,如何连络上红眼的人他们又如何救了他。
当他终于说完,她早已泪流满面,却还是强迫自己问。
“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佛兰肯斯坦?”
“因为……他是人,佛兰肯斯坦是人,我想要当人。”他痛苦地看着她噶哑的道:“我不想当怪物。”
第11章(2)
这一句,让她气一窒,心痛道不能自己,泪水又夺眶。
她抬手抚着他的脸庞,亲吻他、告诉他:“你不是怪物,你不是,他才是,麦德罗才是。就算你是,我也不介意,不在乎,即便你是怪物,我也愿意当怪物的新娘——”
热气,倏然上涌,裹住心头。
他屏息看着她,哑声轻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可楠含泪微笑,心疼的说:“我说过了,我会在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无论你是谁,不管你在哪里,在梦里,或者在这里,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喉紧心缩的看着眼前这可爱的小女人,无法自己的伸出双手,捧着她为他泪湿的小脸,亲吻着她的唇,哑声再问:“所以,如果我和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如此自卑,那样害怕,他眼中有着早餐前同样的情绪。
所以,他确实是知道的,知道带她回家见父母,是有意义的。
可楠喉头一哽,抬起手,爱恋的抚着他小麦色的金发,抚着她眼角眉梢,抚着他为她受的每一处伤疤,然后将手,搁在他心上,柔声道。
“你把如果拿掉,再问一次。”
他吸气,手颤抖,心颤栗。
他能在她黑色的瞳眸中,看见自己。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覆住她搁在他心上的手,张开嘴。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美很美。梦里面,你嫁给了我,和我一起生活,一同白首……醒来后,我看见你,就在我身边……我发现……我希望……”
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唇边有笑在飞。
他声暗哑,抖颤的大手,捧着她的脸,用满心的渴望说。
“我希望那不只是梦,不只是一场梦。”
他颤颤喘了口气,真心的道:“如果……如果那是梦,这一切,也是场梦,而我依然在那张床上,就算我还被困在那里,被困在那副身躯里,也没关系,因为就算失去世界,至少我还有你,若我还有你,要我困在那里一辈子我也愿意。”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眶滑落,湿润了他的指尖。
这是她这一生,听到过最让她心疼,也最美的情话。
她知道他的感觉,她能体会他的恐惧,了解他所说的一切。
她还以为,他就只会拿掉那句如果,没有想到,他会吐出这些,会告诉她这些,会就这样,把心交给她。
海风拂来,扬起他的发,她能看见,那双蓝眸中,撼动她心的情意。
然后,他悄悄地、悄悄地,张开嘴,问。
“湛可楠,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泪流满面的抓住他在她脸上的双手,拉到唇边亲吻,然后压在心口。
“是的,我愿意……”她哭着微笑,笑着流泪。“我愿意嫁给你,不管是在哪里,若这是梦,我不会再醒,若梦醒了,我也会找到你……”
她的话,让他湿了眼眶,情不自禁的将她拥入怀中,深吻。
“我爱你,我再也不会,绝对不会离开你了。”
这些话,甜了耳,暖了心。
她含泪微笑,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需要担心,因为他在这里,在她怀里,无论将来这么样,她都会有他,陪着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