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他的背影跺跺小脚。“不是说了不准叫我大小姐!”
他没回答,只是举起受伤的右手,潇弥地搁了搁。
婚宴当日,贵客盈门,阖府喜气,热闹得不得了。
江雪在人前扮演乖巧可爱的小女儿,对每个来道喜的客人都甜甜地喊叔叔阿姨,人后却是立即凝敛了笑容,独自来到三楼小客厅,坐在窗榻边怔怔地看月亮。
傅明泽走进来,见她连灯也不开,只点了几盏香氛蠘烛蜡烛,烛光影影绰绰,昏黄晕蒙,不至于夺了月光的风采。
今夜是满月,月圆人团圆,又是吉祥喜庆的婚宴,人人都是心情欢悦,只有她……
“明明不开心,又何必强迫自己这么卖力地演戏?”他低低地扬嗓。
她一震,回眸望向他清俊挺拔的身影,他静静站着,等待她的回应,她不觉搂紧抱在怀里的熊宝宝。
“因为我希望我爸开心。”她说,别过头不再看他。
他微微勾唇。“原来你还是个孝顺的女儿。”
她听出他话里戏论的意味,轻哼。“我看起来很不孝吗?”
他嗤声一笑。“要不要吃苹果?”
她愣了下,他已走到她面前来,两手各拿着一颗苹果,皮色润红,形状剔透,卖相讨喜。
“听说很甜,要不要?”他拿其中一颗在她眼前晃了晃。“洗干净了。”
她不吭声。
他咬了自己那颗苹果一口,一声脆响。“真的甜。”
他以为自已在哄孩子吗?
她撇撇嘴。“我不吃没削皮的苹果。”
“这样吃才够味。”见她神色不动,他叹口气。“好吧,我去找把水果刀来。”
语落,他将她那颗苹果硬塞进她手里,自己则继续咬着手上那颗,她看着他转
过身,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扬声喊——
“你不用去找了!我这边有小刀。”
他凝住步履,回过头,两道清亮的目光朝她射来。
她蓦地胸口一揪,心韵乱不成调,跳得她好慌。
他看她半天不动,剑眉一挑。“不是说有小刀吗?在哪儿?”
她抿了抿唇,从缝在熊宝宝臀部的一个暗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小刀,表面上着光亮的黑漆,顶端红色的十字鲜艳耀眼,帅气流线的造型,吊环处系着一个水蓝色的串珠吊饰。
“这个……我早就想给你了,我被绑架那天,如果你身上有这个可以用,也不会让玻璃碎片割破手指。”
他看着那把瑞士小刀,沉默不语。
这样的沉默令她更心慌,急急解释起来。“这是瑞士小刀,你知道吧?这里头有小刀、螺丝起子、开罐器……总共二十一种工具,还有这个幸运草吊饰,是上美劳课时老师教我们做的。”
说着,她倏地小手一握,将那幸运草吊饰捏在掌心里。
前世他十四岁生日时,她也曾送他一把瑞士小刀,跟现在这把一模一样,可当时并未挂着这串幸运草吊饰。
她向来不耐烦做这种细微的手工,可这次她却是请了一个擅长此道的同学教自己,慢慢地学起来,做坏了不下十几个,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么一个还像样的。
这是她的心意,希望这串幸运草能为他带来好运,希望他们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
“真的要送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醒她迷蒙的思绪,她一凛神,连忙回头。
“那你怎么一直握在手里,好像舍不得给我?”他语带揶揄。
她一愣,抬眸迎向他似是含笑的双眼,粉颊霎时微热。
“给你!”她近乎粗鲁地将小刀递给他。“算是你的……奖品。”
“奖品?”
“你救了我,不是吗?”
他看着她在烛光掩映下,仿佛透出一抹晕红的脸蛋,俊唇微微一挑。“好,算我救了你。谢谢。”
“不用谢。”她嘟嘟嘴,不喜欢他这种说话口气。“这又不是礼物,是你应得的——奖品。”
“是,大小姐。”
她没注意到他唇畔的微笑加深,只是恍惚地用手揉了揉熊宝宝,半边脸蛋埋入软软的绒毛里。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
她没立刻回答,脑海走马灯似的转过几幕回忆,每一幕都令她心伤心碎,至今她仍清晰地记得,当他退还这把小刀时,脸上那冷然而决绝的表情。
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便是与她相识……
泪水挣扎着要逃出眼眶,她强忍着,不许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丝异样。
“我既然把东西给了你,就不会收回来,所以你发誓,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绝对、绝对不可以把这个退回来给我……”
她说得很小声,嗓音极轻极细,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风一吹,便会远扬不见,徒留惆怅。
他不觉皱眉,那秀气漂亮的脸蛋一半躲在绒毛里,一半隐在阴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答不答应发誓?”她又问,一样是那么轻的嗓音。
不知怎地,他觉得胸口闷闷的、酸酸的。
“好,我发誓。”他深呼吸,拳头收握,将她送的小刀紧紧扣住。“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把这把瑞士小刀退还给你。”
许久,许久,他才听见从那绵软的绒毛里传来的声音。
“帮我削苹果。”
“……好。”
岁月如刀,人间的爱恨嗔痴总是那么轻易地被割断,可在多年以后,她和他却都依然深深地记得这晚的月光和苹果,以及那句年少时的誓言。
第5章(1)
八年后。
橙色的夕阳洒落蔚蓝海面,荡漾着点点金波,细白的沙滩上,两个青春少女并肩躺在一把遮阳伞下,说说笑笑,一面喝着新鲜果汁。
其中一个脸蛋圆圆,还有点可爱的婴儿肥,颊肉软嘟嘟的,捏起来想必手感尚佳,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一派甜美。
另一个鹅蛋脸的少女也笑着,笑起来也甜,但娇甜之中又透着几分幽微的清冷,眉间微妙地融着笑与愁,即便是笑得最灿烂的时候,都让人觉得仿佛有些疏离。
比起她的同伴,她长得更美,肌肤透白似雪,唇瓣粉嫩如春樱,尤其是那双明明清亮有神却又有种奇异蒙胧的眼睛,教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看看里头藏了些什么。
她,正是江雪,十七岁的她已是风情初绽,曲线玲珑,短裤下露出一双优美细致的长腿,惹人注目。
而她身边则是最好的朋友蔡雅岚,多年来两人友谊亲密更胜以往,几乎无话不谈。
这天是周末,刚考完期中考,蔡雅岚嚷嚷着得好好放松休息一下,便拉着江雪,连同蔡家哥哥蔡玄宇,以及江雪的“家臣”傅明泽,一行四人来到海边游玩。
由于两个少女的关系,蔡玄宇和傅明泽也认识八年了,蔡玄宇只比傅明泽大一岁,性格爽朗,爱笑爱玩爱淘气,反倒傅明泽显得比他成熟许多。
两人念同一所大学,傅明泽成绩优秀,年年拿书卷奖,蔡玄宇深深引以为荣,逢人便说这学弟是自己罩的,傅明泽利用课余闲暇到江家经营的饭店打工,蔡玄宇见贤思齐,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鬼混下去,主动要求蔡爸爸,说自己暑假时也要到蔡家的公司打工,把蔡爸爸感动得老泪纵横。
“你不知道,我爸听到我说要去打工多开心啊!”此时,蔡玄宇正滔滔不绝地向傅明泽“报告”与父亲交流的过程。
“差点就要把我抱在胸前哭了……妈呀!现在想起来我都会起鸡皮疙瘩。也不想想我都几岁了,我爸我妈还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妈还整天捏我和小岚的脸……”
傅明泽听他碎碎念,不禁莞尔,他一直觉得蔡家人的相处方式很有趣,也隐隐有些羡慕,他想,江雪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经常跟蔡家兄妹玩在一起。心念一动,他不由得往躺在遮阳伞下的少女望去,她正侧着身子和蔡雅岚说话,墨发用发圈简单地束起来,柔柔地披在身后。
他看着那在夕阳掩映下泛着莹润光泽的秀发——他还是更喜欢她将头发绑成双马尾,俏皮惹怜。
八年了,他看着她由一个稚嫩女童长成一名亭亭少女,每一天,他都能在她身上看见不同的变化,她发育渐渐成熟了,就好似一朵含苞的花蕊,一瓣一瓣地舒开,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完全地绽放。
到那天,她会比现在更清艳、更绝美,男人见了她,怕都会甘心成为她裙下之臣。
其实现在她就有很多仰慕者了,从邻校男同学到那些同样出身富家的贵公子,都像蜜蜂追逐花蜜般的追逐着她。
身为她的“家臣”,江成君交付给他的其中一项重要任务,便是保护她不受那些浮华浪荡的蜂群侵扰。
吾家有女初长成,不只江叔有这样的感慨,他也一样。
虽然,她并不是他的女儿,虽然他连她哥哥也当不成,在她眼里,他或许充其量只是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保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