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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遇喜似懂非懂,后来才了解,朝夕姑娘不是潇洒,二王妃早在府中出家,王府之事都由侧妃打理,而那侧妃原本只是王爷的近身丫头,八九年前有次刺客行剌,那丫头眼见刀剑来袭,居然自己迎上给王爷挡了一下,也亏得那一挡,王爷才保住命,二王爷跟皇上同母所生,皇上一直很疼爱这个弟弟,一纸诏书下来,破格封了那丫头为侧妃。

  也由于是近身丫头出身,侧妃娘娘对二王爷一直忠心耿耿,府中女子有孕,都是尽心照料,知道二王爷喜欢朝夕姑娘,皇宫若有赏赐事物,也会留下朝夕姑娘那分,让人送过来。

  朝夕姑娘若是进入二王府,绝不可能受欺侮,而迟不进府,只怕也是那句,身分不配。

  那是遇喜发现自己喜欢上靖王后,才有的感觉。

  她虽然是青楼女子,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说名动京城也不为过,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表达过赎身之意,她都不愿意,说词自然是自己不配入那高门大户,那些达官贵人见她如此“自知”,自然只会更喜爱,但不愿意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她,是他们不配。

  她在天琴阁,是被闺秀一样养大的,读诗书,阅诗词,那些人不过把她当收藏品而已,不配拥有她。

  在她的想法里,来青楼的人恐怕都不好托终身,最好是她攒够钱,给自己赎身,远离京城,到个不知名的小渔村,找个老实的人嫁了。

  虽然四岁上下就离开家乡,可她一直记得那里的气味,蓝色的天,蓝色的海,风中咸咸的味道,夜晚时规律的海潮声——遇喜想,如果能再回到海边生活,一定会很快乐的。

  不需要华服,也不用美食,平平淡淡就很开心。

  没想到就在她快攒够钱时,遇到了靖王。

  两人有时候开船游湖,有时在外郊骑马,他喜欢听琴,遇喜十五岁后便不再背新琴谱,但为了他,她又开始一曲一曲记下来。

  有次他说,带她上街走走。

  城东热闹,她自是去过,可见他却不往大路,尽往小巷子钻去,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不久,进入一间干净的小房子。

  交谈过后,遇喜才知道,小房子的主人是宫中退休的制琴师,他带她来量手,要给她做一把琴。

  一个多月后,那把琴到了她手中——琴式似宣和,非宣和,左侧半朵牡丹,那是皇室之纹,既想表达此琴出处,又不便说得太明,便是半朵为凭。

  第一次,遇喜觉得靖王可能喜欢自己。

  但也不过就在瞬间而已,因为靖王接下来便说,让她别想多,因为她原本的那把花魁琴声音实在太沉,他听不惯。

  美梦瞬间而醒。

  是啊,他身分这样尊贵,怎么会喜欢自己。

  遇喜渐渐明白朝夕姑娘口中那句“身分不配”是什么意思。

  即便他带她游湖,骑马,对奕,与她谈天说地,那也只是因为她能懂他说的话,其他,与感情无关。

  三千的赎身银,终于是存够了。

  遇喜想离开,但又想,自己若离开了,只怕一生都见不着他了。

  想了想,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有天朝夕姑娘叫了她过去,那小厅里,靖王也在。

  朝夕姑娘把她的卖身契给了她,“靖王给你付了赎身的三千两,你等会拿卖身契去官府消了花押,此后便是自由之身。”

  朝夕姑娘说完这话,便走了,小厅里留下她与靖王。

  遇喜想,这是要带我回王府吗?但怎么想都不是。

  正当疑惑,只见靖王走过来,给她理了理头发,“你便去收拾一些东西,我命人送你出城,出城后,就去南方吧。”

  “为什么要送我去南方?”

  “你不是一直很想看看大海吗,便去看一看吧,我过些日子就去找你。”

  那是她跟靖王最后一次说话。

  她出了城之后,刚开始的确是朝南方走的,可是才半个月不到,便听说靖王跟王妃被杀之事。

  她当下便回到京城,给靖王跟王妃收了尸,天热,她力气也有限,心想,反正靖王府早就是废墟,不如便去那里火化了再说。

  靖王府的朱红色大门上贴着封条,女人不管,撕下门上的封条之后,便把牛车赶了进去,路上自是有人跟在后面看,她也不怕,反正,也没什么好怕了。

  大火在院中烧起,遇喜突然想,自己曾经是那样希望能进来靖王府,没想到终于是进来了,却是一生一死,他的书房,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他身边的侍卫曾说,虽然后来已经知道那两丫头一滑胎一溺死跟王妃无关,而是大将军指使,但靖王还是无法不介怀,常常一个人在书房,一待便是整个下午,不让人进去,也不怎么出来。

  那么一个心游天下的人,书房到底有什么,可以让他待得住?

  靖王府很大,遇喜直找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靖王书房所在。

  四周有几株大树,隐隐听得见鸟鸣声,前面一个小塘,塘里金鱼游啊游的,延墙而植的紫阳花开得十分美丽。

  遇喜推开那扇雕着祥云花样的木门,案头在左边,窗旁放着一张卧榻,右边偏房则放了一架又一架的书。

  她走向左室,手指轻轻抚过书桌,笔架,砚台上,墨已干涸。

  她坐下。

  所以,他很长的时间看的都是这样的景色。

  空荡的房间,十几个架子的书。

  案头上一叠宣纸。

  看样子他走得匆忙,那宣纸乱得很,好像是匆忙放上的。

  遇喜把放在笔洗里的笔拿出来挂好,那半盆水则是拿去外头倒掉,接着拿起挂在椅子后方的小巾擦起桌子。

  那叠宣纸,则是一张一张重新叠好。

  遇喜一张一张收拾,直到剩下没几张时,这才发现最下面那张上有图案。

  把剩下的三四张一起拿起,那画纸上的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眉眼含笑,嘴角轻扬,一身红色披风——不是自己,又是谁?

  靖王怎么会画自己的画像?

  她后来把整个书房搜个遍,在那卧榻下面发现一个箱子,里面有上百卷她的画像,春夏秋冬,整整三个年头的变化。

  他们是三年前的夏天认识的,最早的一张画,便是在那个夏天。

  她是天琴阁的花魁,衣服一年四裁,虽然衣裳极多,但她记性极好,一件一件都记得是什么时候,那分明是第一天见面时的模样,绿色对领,两层绕裙,鸦青色束带,天气热,她有些中暑,因此那日戴的都是玉器,不戴金银。

  靖王抽斗里有个小盒子,放着一方手帕,小香包,跟一只耳环,那都是她的,骑马掉在城外,由于不是值钱之物,因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他竟去找了回来。

  靖王也喜欢自己,到这时她已经不用怀疑,可他怎么又不说?

  难道是因为王妃不孕,大将军又护女,怕自己受到牵连吗?

  满心疑惑,只是这问题,已无从解答。

  第6章(2)

  遇喜带着那一箱画,已不想再去海边,而是随便找个小村落住下,卖绣品度日,隔壁大娘见她年轻,几度想给她说亲,都被她拒绝了,只说丈夫过世,只愿守寡,不愿再嫁。

  又过数月,便听见大将军兵败消息,她在街上听见消息时,发呆久了,染了些风寒,原以为几帖药便好,可没想到这风寒来势汹汹,才几日,她竟是连床也下不得。

  遇喜知道大限将至,将手边金银都托给隔壁大娘,托她两件事情,一是她死后把她跟那些画一起火化了,第二件事比较难,把她的骨灰,送入已经成了废墟的将军府祠堂。

  此后几度昏沉,也不知道是梦,还是自己真的魂魄离身,真见到那大娘跟丈夫把自己骨灰送入已经焦黑一片的将军府。

  再后来,便又是几度昏沉,睁眼,已经到另个世界。

  并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惊慌,只是她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暂时假装没醒,等想好了,再做打算。

  朝夕姑娘一旦醉了,话便多了,她以前听朝夕姑娘说过自己原本是别的世界的人,谁知一个地震,便上了王家休妻的身,容貌不同,身分不同,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刚开始,可烦死人了。

  当时大家都觉得朝夕姑娘肯定是入戏深了,那几日戏班演的戏码正是这样的故事,可现在想来,只怕朝夕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有底归有底,但终究是陌生,遇喜决定多装睡几日,多听一些对话,再来做决定。

  也不知道装了几个昼夜,但在听到那一模一样的声音时,忍不住睁了眼,看到竟然是靖王的脸。

  有点忧虑,有点烦心,不是正对着自己的模样,她原觉得他只是跟靖王长得一样——正这样想的时候,却见到他手上的胎记。

  不是一样,真的是他。

  只是,这个他,不认得自己。

  遇喜想,那也不要紧,我认得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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