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过于直接的发言,方宁真傻了片刻,盯着说出这话的庄思佳很久,才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
见她眼儿弯弯,笑得开怀,庄思佳放心不少,又补道:“到时真的分家,我会说服我爸继续当你的客户的。”
“谢谢。”方宁真不再看远方已经被许多人指指点点的那一对,中肯道:“我跟马先生的专长不大一样,贵公司的业务的确比较适合由我来负责,如果真有撕破脸分家的一天,还希望思佳帮我跟庄董美言几句了。”
一时间分不清那话里有几分认真,庄思佳开始佩服宁真自娱娱人的功力。她正色邀请道:“宁真,找一天到俱乐部来坐坐吧。上次给你的会员卡,你给了同事,回头再给你一张新的吧。我那俱乐部里什么型的男人都有,斯文绅士、狂野老外、年下小弟弟和……随你想像的路人甲,偶尔来放松一下会很开心的。”
她挤眉弄眼俏皮地推销那自己早有耳闻的牛郎俱乐部,方宁真很难不被她的活泼感染,心情顿时轻松许多。她点头应承道:“好,我们约一天吧。”
***
在玄关处打开灯,是空无一人的家中。
这新居离公司不远,步行约七分钟可到……所以,不需有人开车接送。这是当时她租下这公寓的原因,免去不必要的、过多的接触。
看着客厅里堆放的、还没时间整理的纸箱,方宁真褪下了高跟鞋,顺手拉下肩上的披巾。坐在窗台上,推开窗,俯瞰对街的小公园。
一盏路灯,一座石造溜滑梯,一排高低不齐的单杠,宁静得有如静止的画面。她看得有些发起呆来,曲着双腿,纤细手臂环在膝盖,咚一声,将头靠在了玻璃上。
二楼的角度,有点高、有点斜;对街的距离,不太远,尚在能看清细节的范围。
——我好想你。
是今晨廷亨对她的喊话。
他们分居一周了,可因工作的关系天天见面;廷亨的办公室与她相隔一个开放办公区,木框玻璃设计的隔间与门,只要门帘、窗帘没拉上,便可以清楚对望。周二早上员工会议、周三中午餐会下午讲座、周四早上拜会客户、周五晚上聚餐、周六应邀参加画展、周日老客户家中宴席,今日周一,公司鸡尾酒会……他们全都一同出席。
想念,从何而来?
她不大明白。
方宁真别开眼不看窗外,视线落在租屋室内。工作不得闲,还没心情布置家中;以往觉得三人共用一张沙发、一个厨房、一方茶几,有些挤。现在的空间虽小,大约只有原先住处的三分之一,但一人独占,就显得宽敞舒心。
一个人呀……少了廷亨的多话,下了班回到家总爱跟她报告一整天的事,她竟也变得容易陷入沉思。
公司不大,但有人就有是非。分居的事她一开始就知道瞒不了,也没必要刻意隐瞒,于是有人试探问了,就照实答,若没问,她也不会主动去提。
三角关系、貌合神离、伺机报复……这些话在过去五年中听了太多,关于他们的故事版本繁众,剧情内容除了肥皂只剩泡沫,她已有些麻木。但……可怜?
不大容易发胖的身材,年轻时总是收到羡慕眼光;遗传自妈妈那不用花太多心思保养还能维持得不错的皮肤,一直以来她暗自引以为傲;认真打拚经营的事业,她更是时刻战战兢兢以对……怎知身边少了个男人加持,纤瘦的身材叫做平板,没爱情滋润的皮肤就无法丽质天生,工作表现再杰出也只是一种寄情、一种淡化情伤的方式……
因为女人最重要的事,最终,不是工作成就,不是能独立将自己打理得多好,而是找个人嫁了?所以,决定离开爱情的自己,被归类到被幸福遗弃的一类,值得同情?
沉静里,无声叹息。
曾经听说过很多事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悔不当初。她才刚说服廷亨让两人分居,给彼此一点思考空间,搬出来自己住了一个星期,还没真正体会失去会是怎么样的苦涩滋味;可的确,时间若回到搬离之前,她很可能会重新考虑留下。
方宁真眼眸稍稍移动,瞄向了长长的窗台另一头,隐在堆叠的杂物后,却仍令人很难忽略的长形铁盒。
半晌,她移动身体,换了个坐姿,将铁盒拿过,在腿上打开。
看着当中物品,方宁真一阵轻微的头晕。
……说明书上写得详细,以她的理解,一条线代表过关,两条线代表中招。
一向很小心、很注意、很自信不会出事的,可过去七天,她换过了能找到的各种品牌,怀疑过准确度,几乎打电话到客服中心抱怨商品瑕疵,捏到两颊发肿还是证明不了自己在梦中……每一天,都得到代表中招的两条线。
一个个,将铁盒中的物品拿出,她数着到目前为止的得分。
七天前,比税单还准时报到的身体情况有异,她只当这半年公、私压力都大,加上出差次数多,飞得多,迟个几天不需太紧张;但为保险起见还是验一下,让自己放心。
……七天,一天两条线;一共十四条线。
咚一声,手中还握着今早最新出炉的结果,她向后倒去,靠在了玻璃窗上。
窗外夜里的寒意透过玻璃,由头顶一路传到光裸的脚底。
终于还是要承认,在与交往超过十年的男友分居七天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又是一阵晕眩,单手扶上隐隐发疼的前额,方宁真轻轻皱起眉。
在这一刻,真的、真的觉得自己也许值得同情。
第2章(1)
“这次的事真的让人措手不及,很头痛哪……”
现代感十足的办公室里,背对落地大窗户的办公椅中,一个体型略胖的中年女人单指敲着桌面,很烦恼地望着另一头长长的黑色皮沙发前、那个一年四季都春风满面的男人,期待他说什么。
可他只是望着窗外的远山景色,解开了浅灰西装外套的扣子,万分悠闲地坐进沙发中,接着,他很认真地试起座椅与扶手间的最佳位置,直到找到了,满意地拿起身前的杯子,啜起咖啡。
见这男人丝毫不把自己刚才的话当回事,更别提那话里的暗示,女人只好摸摸鼻子放低身段说道:“廷亨,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认真考虑我们总经理的提议吗?”
他的个性是这样的,别人的事他懒得操心,如果对方付钱请他来操心,那么他会尽力完成份内之事;至于别人拐弯抹角挖的洞,他断不会贸然跳下去试深度。马廷亨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笑容依旧地道:“王副理,这次的突发事件你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也马上把新闻稿、发言内容都带来了,等一下的记者说明会,你让发言人照着说就行了,不会有问题。”
“廷亨,”上头有交代,王副理尽力说服道:“你行动力够,反应又快,公司出了什么事随时打给你你都全力配合,这就是为何总经理希望你能成为我们正式的发言人,而不只是发言顾问哪。”
马廷亨手肘靠在膝头,双手在身前交握,嘻嘻笑道:“贵公司的发言人是我亲自面试挑选,外型、应变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应付日常媒体事务绝对足够。这次贵公司在印尼的工厂出纰漏,不严重,是竞争对手有意趁乱打击你们才买通记者煽风点火,这类的事不会太常发生。依我看,贵公司需要的是全面性的关系管理,而不是一个油嘴溜舌的发言人。策略企画是我们捷思公关方总的专长,回去之后我会跟她讨论,再提案给你,你觉得如何?”
王副理听着他的话,不禁点头同意。这次事件也跟内部员工乱爆料有关,看来内部是需要整顿一下。她应了声好,见到眼前男人笑出了虎牙,又喝起咖啡。
拾起桌上他带来的新闻资料夹,王副理瞄着上头捷思公关公司的字样,回想他们初见那时。
捷思是由原本一对志同道合的伙伴所创办的两人公司,到今日,员工三十人,提供的咨询及实务管理,涵盖了企业所需的媒体、政府、社区等对外关系经营,以及员工、职训、进修等对内关系推护,针对个案更有全方位的危机处理、行销传达、活动执行等服务;规模不算大,但在业界颇具名声。
她任职的公司从很早以前就与捷思配合,从在地的中小企业变成如今的跨国集团,虽然早已成立公关部门,但有许多事务仍外包给捷思;总经理更是不止一次提及希望马廷亨能担纲公司的发言人,或甚至招揽他进来管理部门。
可王副理心里明白,马廷亨担任多家公司、团体的发言顾问,若非必要,极少亲自露脸;他志在保持对各行各业新闻、媒体的敏锐度,为的,就是累积捷思在公关界的竞争力,没有理由划地自限,将自己锁死在单一产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