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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页

 

  放开!可恶!还不快点放开他!他不要在这种温度里,他一定会被侵蚀融化的!太热了!太烫了!把他习惯的阴寒彻骨还回来!

  ──当我的力量可以与你交融;当我叫着你的名字,你的灵魂给我回应;当你的法术对沈家人都失效时,我还需要向你证明什么吗?我的孩子,娘终于找到你了……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千多年来,你受苦了。是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我的护儿……──

  随着那平和温柔的女声渐渐变得颤抖低泣,守护灵的挣扎更加无力,他觉得那温暖到几乎要烫坏他的白芒光团愈来愈大,不管他怎么吞噬都吸收不完。白芒无边无际的包围住他,将那些已经陪伴了他一千多年的阴寒给牢牢阻挡在外……好温暖,他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住,轻轻摇晃,害他好想睡……

  不行!不可以睡!快清醒!这一切都是阴谋,有人作法要收了他的阴谋!不许沉沦,快醒来!

  ──沈护,沈护,我的孩儿──

  当「沈护」这个名字不断被呼唤,守护灵的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觉醒,并依恋的呼应着唤着这个名字的声音;守护灵拚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意识,却被无止无尽的温暖给催眠,怎么也无法醒来……

  在意识终于完全陷入黑甜的那一刻,他似乎听见自己灵魂深处发出了委委屈屈的泣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词──

  ──娘,娘。──

  彷佛那是他唯一识得的字,唯一能理解的意思,也是唯一的渴盼。

  一个婴孩,从出生那一刻起,唯一记挂的依恋。

  娘,母亲,妈妈……

  如果姓名是父母给子女的第一个守护咒,那么「母亲」这个名词,就是子女镌刻在灵魂深处,永世也消除不去的第一个印记。

  十月怀胎,性命相依,骨血相连,己身所从出,连至高天地法则也抹灭不去的烙印。

  这是守护灵不了解的世界,也是守护灵抵抗不了的力量,除了投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那种名为母爱的东西,不管他要不要、抗拒不抗拒,它就是将他包围住了。

  在浓烈而可怕的母爱里,他无助的发现自己日渐被侵蚀──一如最初时他所预料的那样,他正在被改变。

  他会想哭,他会觉得委屈,他会想要被拥抱,他想要不断的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或唱歌;他不再害怕失去意识,对睡觉这样松解的活动也变得喜欢。

  他逐渐接受自己不叫守护灵,而叫沈护的事实。

  他松懈了、耽于享乐了;他被这个自己所不了解的新世界给收服了。

  真是,太可怕了!那种,叫做母爱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他束手就擒了。

  困在手机里、浸在蜜罐里,这一千多年来从来没有过得这样舒坦安心的守护灵一边嫌弃着,一边自厌着,一边享受着,然后,朝那温暖的怀抱依偎得更紧密些。想要时时听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疼爱,一遍又一遍地唤他「护儿」。

  如果这是销魂蚀骨的迷魂瘴,那就让他就此沉沦到魂飞魄散吧。

  ※※※

  叶知耘扶着沈如律缓缓在医院里散步,最后两人来到十二楼的空中花园。

  十二楼是特等病房区,一般病患与家属不会上来,不过也并不阻止知道这里有花园的人上来赏花。

  身为医生的家属兼每年都会来健康检查一次的常客,沈如律当然知道医学中心有哪些不为众人知的好去处。所以他一手拄着大黑伞,一手让叶知耘扶着,也算在这几天领着叶知耘把医院给观光游览了一遍。

  在叶知耘的搀扶下,他在种满一小片波斯菊的花台边坐下。虽然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但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与青草昧,也可以知道这片小花园有多么生机勃勃,被照顾得非常好。

  叶知耘站在沈如律的面前,看着他依然俊朗健康的脸,最后目光定在他那双即使看着她,却再也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眸。轻声地问:

  「沈家老祖宗终于找到了她的孩子,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离开人间了吧?」

  沈如律没有马上回答,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将清新空气浸满全身感官,才回应她的问话。

  「应该是吧。老祖宗以前就说过,她不能留在人间太久,那会对被她依附的身体造成伤害。如果不是我脑子里长了肿瘤,当年她也是不敢近我身的,就怕伤害到我。妳知道的,就算老祖宗是个正统的鬼修,但只要跟阳间的人进行交流,就无法避免会吸收活人的阳气,所以这十四年来,她几乎都不理我,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去为她做一些事,或者带她出来走走──」抬了抬手上的大黑伞。「只要是灵体状态,被太阳一晒都会不舒服的,所以我常常把这支伞带着,让老祖宗可以透过我的眼来看这个千年后的世界。」

  「……你有没有想过,等老祖宗带着她的孩子离开之后,你怎么办?她还有能力帮助你吗?你会死吗?你这几天都在为你家老祖宗开心,却对病情闭口不谈,你是不是觉得你会死?也准备好了面对死亡?」她不肯顺着他的意去谈别的话题,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此刻她半点也不感兴趣。她今天就只想谈这件事,所以她用最直白话来质问他,不容许他回避。

  第11章(2)

  虽然看不见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牢握着他手掌的双手却冰冷得可怕;所以沈如律知道,她在害怕,她甚至已经快要撑不住情绪,似乎随时都会崩溃得号啕大哭。

  沈如律有一颗强壮的心脏,他认为自己这辈子绝对不可能有死于心脏病之虞,也没有机会体验心痛是什么滋味……铁齿的人,总是会遭到报应。瞧吧,此刻心口漫涌上一种痛意,且逐渐加重,这可不就是铁齿的报应?

  他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张开了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答案,但他没有办法给,所以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也许有人觉得应该说一些善意的谎言给人保留一点希望,但沈如律从来就是务实的人。而且,他非常珍惜他活到三十二岁才终于喜欢上的这个女孩。

  对于喜欢的人,他只想善待,不想欺骗也不想欺负。谎言就是谎言,哪有什么善意恶意。以为说谎会让爱人好过,其实不过是把别人当傻子耍的自以为是。

  「知耘……妳该知道……」他终于发出声音,沙沙的,每个字都像刮过喉咙之后,才艰难的凝紧成语句。「妳……该知道,我也许可以为妳摘下天上的星星,却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寿命定数。多活了十四年……已经是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

  「所以你很平静,是因为你认为多活了十四年,已经是老天对你的厚爱与优待,所以你坦然的面对死亡,而没有任何挣扎,是吗?」知道他虽然眼睛正看着她的脸,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所以她紧握住他手的力道很重,重到指甲都掐进他掌心里;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掌心有着浓稠的湿意,一定是她把他给掐出血了吧?原来她的指甲竟然也有变成伤人利器的一天。

  「痛吗?」她收了手指的力道,抬起一只手,仔细端详自己原本莹白圆润的指甲,在尖端处沾上了血迹,像是特殊的美甲彩绘──适合去参加万圣节舞会的那种造型。

  「不够痛。」沈如律以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不意将微微渗出的血珠给揉散开来。「如果妳可以让我更痛,或许在下一个轮回时,我还能记得这份疼痛。」他朝她张开手掌,鼓励道:「妳再努力一下。」

  叶知耘脸色很难看,咬牙道:

  「我简直要开始恨你了,沈如律!你这样豁达面对生死,是对我最大的侮辱!难道因为我们才刚说要交往,就发生这样的事,感情来不及深化到让你足够在意我,所以你才能在现在笑着跟我谈天说地,然后平心静气的面对死亡……」

  「知耘……」

  「你是不是庆幸着幸好我们才刚开始,所以你死了之后我不会伤心太久?很快就能毫无留恋的投入下一个男人的怀抱?让别的男人吻着你吻过的辱、让别的男人对我做着所有你想做却永远没机会做的事?比如结婚、上床、生子过一生?」

  「无论如何,我总想妳过得好。」

  「这时候又想要扮演起痴情绝症男主角了吗?」她冷哼。

  沈如律笑了笑,可惜心里苦,笑容也扭曲成了苦瓜模样。

  「虽然我们嘲笑过那种老掉牙的剧情,但不得不说,艺术果然来自生活,即便是老套剧情,却是真实在现实生活中不断重复上演。」

  「你只是个体育老师,别企图跟我谈论文学及艺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半点用处也没有,所以我完全不想听你扯!」决定把恶女形象展现到极致,懒得顺从他这个病人的谈话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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