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巧伶……」想到管理员谈到她时,那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气势,仿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的惊人事迹,不禁让他好奇了起来。
「倪小姐搬来我们这里三个月,就在住户大会前一天发了一张竞选主委的宣传单,列出十点大楼需要改进的事项,那次开会,是我们有史以来最多人数参加的一次。」管理员先从她的创举开始讲起。
「你之前看房子的时候,仲介公司有没有带你去看顶楼的空中花园?」管理员问蒋拓。
「有,以一栋屋龄快八年的大楼来说,那花园整理得真美。」蒋拓第一眼便爱上了那清净优雅的花园设计。
弯曲的漂流木边点缀一丛丛翠绿的蕨类植物,仿佛干枯的树又活了过来,地上铺着一排红砖与石板拼出的步道,两旁植满乡间路旁常见但不知名的小白花,许多废弃不用的器皿以砂石重新拼贴改造,独树一格。
「那全是倪小姐亲自照顾,一点一点整理出来的,以前可不是这样——」管理员很是骄傲地介绍。「堆了一些要死不死的盆栽和小孩子不骑的脚踏车啦、坏掉又舍不得丢掉的桌椅啦……总之,乱七八糟。」
「喔……她做园艺的?」这种程度的花园造景可不是一般人能设计出来的。
「这我倒是不知道,倪小姐很注重隐私,只要是问到私事,她就翻脸。」
「听起来脾气不怎么好。」蒋拓笑了笑,对这样太强势的女人,突然间就没了兴趣。但,好奇还是有的。
「这叫有个性……」管理员也笑。「以前有一个住户拖欠了快半年的管理费,怎么催就是死皮赖脸说没钱,倪小姐一上任,直接就寄存证信函给他了,隔没多久,钱就生出来了,哈哈。」
看来,管理员很是欣赏倪巧伶的脾气。
主要是,有她做主委,不仅大楼变得干净有生气,做管理员的也轻松许多。
照理说,喜欢弄那些花花草草的女人,个性应该是比较恬淡温柔,怎么这个倪巧伶浑身都是矛盾。
还是说,因为生得太漂亮,经常被无聊男子骚扰,所以不得不装出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保护自己。
「是有这个可能……」蒋拓交往过不少女朋友,自认够了解女人,这么一想,不免又为倪巧伶加了点分。
如果,她的温柔只让她的男人看见,倒也不失是个好女人。
「所以说……今天,还是算艳遇喽!哈哈!」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因为平常要管的事情太多,要说的话也太多,不知不觉中就养成了自我对话的习惯,没事就当训练口才。
「那些家具她会怎么利用?」他好奇死了,更想亲眼看看,倪巧伶是不是真如管理员所说那么神。
想着想着,他便用干布擦去身上残留的膏药,套上衣服,搭电梯到最上层,再走楼梯上顶楼。
猜想,也许,她会在上面。
果然,爱神始终眷顾着他。
一推开厚重的安全门,蒋拓便看见蹲在一堆工具中的倪巧伶。
这女人,真的有两把刷子,喷漆、油漆、电锯、电钻,居然还有一个大型工具箱?
「这些东西,全是妳的?」他走到她身边,也蹲下,一副悠闲自在的熟稔样。
第1章(2)
倪巧伶转头看看他,没说话,继续为手边的藤椅上第二道漆。
他已有心理准备面对她的冷漠,不以为意,只想找些话题随便聊聊。「这是我之前搬上来那张椅子?」
「怎么,才刚抱过,转个身就忘了?」她冷嗤一声,很有不满他到现在还没认出她是谁的意味。
「因为变得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怎么老是觉得她话中带刺,而且像是针对他。
既然不知她是谁,他当然听不出她的讽刺,倪巧伶想想,也懒得跟他计较,反正,那个吻就当是被狗咬了,何况,当年,该报的仇也报了,索性当他是空气,不再理他。
她将原本淡绿色的藤椅漆上红漆,已经塌了、褪色的布坐垫,换包上白色塑料皮,有些松垮摇晃的椅脚用铁丝缠稳,上完漆再喷几道防水的亮光漆,便是一张美丽时尚的椅子。
摆在这个雅致的空中花园,更添艳丽。
就算坐坏了、解体了,这些藤丝还是能变化成美丽的装饰,用途还多着呢!
蒋拓望着她那专注认真的神情,突然之间,有点感觉,有点动了心。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他是闲不下来的人,重点是,他很想跟她一起做点什么,而不是象个废物,蹲在旁边看。
她看看他,先是抿抿唇,而后噗哧一声。「不是腰酸背痛了,还想帮忙?」
「哪有?」他一阵尴尬。
「闻到你身上好浓的运动药膏味。」她挑挑眉,一副摸清他能耐,没指望他帮忙的表情。
「妳——」蒋拓顿了顿,将瞬间涌上的气硬生生吞下,同时,那点心动也烟消云散了。「说话都这么直接吗?」其实他想说的是——妳嘴巴一向这么毒吗?
「是一向都这么直接。」这句话,四年前他问过她,她也这样回答他。
「我帮妳把这些东西搬上来,换句谢谢应该不过分。」他算是有风度的,至少,现在脸上还带着笑。
「我成全你想展现男子气魄的企图,如果你想谢谢我,我很乐意接受。」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想要帅、想搭讪,她会看不出来?
「妳确定我有这个企图?」他状似惊讶,而后大笑。「通常我只会在女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
「呵……」意思说她不像女人就对了。「有没有魅力我是没感觉,不过,体力差了点这我是看出来了。」
「哈哈,很抱歉,我体力如何,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个机会知道的。」
两人如同修炼千年,幻化成人形的老狐狸,你刺我一句我损你一句,就是不示弱,就是不动气。
仿佛都认为,先翻脸的先输。
只不过,遇上如此伶牙俐齿的女人,就连一向怜香惜玉的蒋拓也不想留什么情面了,抓到话柄就吐槽,反正,他是不可能再对她产生什么心动的鬼东西了。
天下女人多的是,比她美的更是多不胜数,他又不是有病,追个恶婆娘来减短自己寿命。
「身体虚弱、怕冷,就不要硬撑着在这里吹冷风。」她见他紧紧抱着双臂,嘲讽说。
他哪是怕冷,是药膏热得咬人皮肤,他恨不得拉高袖子吹吹风,还不是怕被她闻到药膏味。
听她这么一讲,他立刻放下手臂站起来,拉开运动外套拉炼,表示自己身强体健,一点也不怕冷。
幼稚……倪巧伶在心底笑了笑。
两人斗嘴的同时她也没放下手边的工作,对杠到月亮从东侧移到天空正上方,实在累了,也渴了,她今天的进度也终于完成。
收拾工具,将铺在地上的报纸迭一迭,装进塑料袋里,瞄了他一眼,说:「走了。」
「嗯,我也要回家休息了。」他回她。
然后,两人像没事一样,一起走往顶楼安全门。
她住在八楼,下楼梯就到了,他则坐进电梯,按下三楼。
这当中,他们没再出声交谈,就连目光也没再相遇,刚刚那场耗尽口水、脑力与心力的唇枪舌战,在一片宁静中,像场闹剧。
她开门进屋,他按电梯关门,两扇不同的门同时关起,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倚门大笑。
都觉得自己赢了。
郁闷到内伤是没有药医的,只能靠温柔慢慢抚慰。
蒋拓自从搬新家,在「垃圾集中处」认识倪巧伶之后,经常感觉自己需要大量的女性温柔平衡那个女人令他产生这个世界变了的危机感,然后,重温一次人生还是很美好的感觉。
于是,整个星期,一直到春节假期,满满的约会,没有一天间断。
他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但是约会的对象娇艳、含蓄、温顺、俏皮,各有各的美丽,随便说点什么,便能见到如花朵绽放一般甜美的笑容,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多好。
不像某人,一见到她就害他肝火上升、气急攻心,整个风流潇洒的形象都变调了,有损他爱花怜花的性格。
只是,想想,他也真犯贱,为什么每次约会完,回家前都习惯先到顶楼,看看那个疯婆子在不在,好似不跟她斗个嘴,无法凸显刚刚的约会是多么甜蜜,那个约会对象是多么的富有女人味。
倪巧伶的功能,完全被蒋拓用来做其它女人的对照,让他更坚定地认为,女人就是要像个女人。
蒋拓登上顶楼的楼梯,做好战斗预备表情,推开安全门。
视线移向花园,只见墙边的白色木栏杆上爬满了常春藤,花园绿意盎然,独不见经常穿梭其中的倪巧伶。
霎时,一阵莫名的失落感涌上,鼓满的战斗力,一下子泄了气。
他意兴阑珊地走到那张重新被漆过的单人藤椅,坐下来。
抚抚脚边巴掌大油亮的植物叶子,嗅嗅冷冽空气中飘散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