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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静了会儿,伍寒芝一直回避他的目光,慢幽幽道——

  “若非事关于你,拿你作文章,我也不会跟人走的,更不会来到这里。”

  邬雪歌一听又懵住,心跳得飞快,说不出话。

  他到底有什么好,能被她喜爱上?!

  又到底做了多少令她伤心的混帐事?!

  “其实今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她神情沉静,抿了抿唇。“我在想,是该写一封‘放夫书’给你作为凭证。你当初被招进伍家堂为婿,拜堂成亲时,礼节全做足了,来吃喜酒的大庄众人全成了见证,如今要走,是该把身分缕清,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正式和离之后,你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我这儿也会方便些,对彼此都好,往后若遇上在外行走的西海大庄的熟人,你也有个说词,这样较好些。”

  见他杵在那儿不言语,伍寒芝深吸口气又道——

  “我随盟主老前辈来得太急,没能备好一封‘放夫书’给你,嗯……道观这儿应该借得到笔墨朱泥,我等会儿就书写一封,捺指印为证。”

  僵化到最后,邬雪歌觉得晕眩得厉害。

  昏暗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之前的分离已非常痛苦,没想到这次这种“缕清关系”的分离更加痛苦难当。

  什么叫“他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试问,他还能跟谁在一块儿?!

  什么是“她那儿也会方便些”?她真想再招别的女婿上门吗?!

  想着那样的可能性,他死命撑着,撑到最后依然没能等到再续的缘分,从此失去……简直疼到骨子里去。

  他张口欲言,这时再不说话,真要被休了。

  “你不能出去。不能……借笔墨……”

  “雪歌!”

  他突然单膝跪落,一臂打直撑地,藉以支住自己。

  胸口鼓伏得厉害,还是没能忍住,他低首连呕了两口鲜血。

  自行修复而稍见好转的内伤像一下子加重伤势。

  伍寒芝吓得脸色骤变。

  怕自己没法扶好他,怕他伤上加伤,她越过他就想开门往外求援。

  “不准走!”上一瞬才跪地吐血的男人,眨眼间又窜过来死死按住门。

  “你这样……我要找人过来帮忙啊!”

  “不准你走!”

  “我没要走,我找人帮忙!你让开!”

  “不准你走——”

  “邬雪歌你发什么疯?!”她急到踩脚。

  从没见过他虚弱成这样,他一直那么强悍,比兽还野还美,从来都是生气勃勃,但此时他瞳底的两把小火苗都快熄灭,他还发倔!

  到底在跟她争执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你怎么样了我管不着也没资格管,但在我面前拜托你好好的,至少在我面前就好好的,别让我担心、让我看着难受,我没办法看你这样还无动于衷,我就是不争气,就是没办法……”她突然间就哭了,眼泪成串儿落得凶急,仍勉强稳声。

  “你让开,让我出去找人。”

  邬雪歌还是不动,神情慌张痛苦,妻子的泪总能令他神魂痛到抽颤。

  伍寒芝气到上前扯人,可一抓住他的臂膀就觉不对劲了。

  痛啊!

  腹中剧烈收缩,痛到她双膝发软,换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芝儿!”邬雪歌快她一步矮身跪坐,将痛到瘫软的她接个正着。

  她隆起的肚子起了大动静。

  动静之大,大到拥着她的邬雪歌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下子他的脸不是惨青发白而已,而是吓到心脏都快跳出嗓眼。

  身下泄出一股温潮,濡湿底裤和裙子,伍寒芝忍着疼痛努力要稳住自己,对于邬雪歌将她打横抱到席子上,自然已没力气推拒。

  “是、是时候了是吗?”邬雪歌微颤着声问,大掌覆在妻子肚腹上,另一手抚着她发汗的秀额,心里恨不得揍死自己,明知道她随时可能临盆还跟她闹,如今真要把孩子闹出来了。

  “……嗯。”伍寒芝紧促地喘息。“孩子可能……可能要出……啊——”又一波疼痛袭来,顿时汗出如浆,她闭起眼紧咬唇瓣。

  “没事的、没事的,孩子要出来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出事,芝儿,孩子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还有我……我也会好好的,对、对,都会好好的,有我在,没事,谁都会好好的,没事……”他语无伦次得很严重。

  接下来的事对伍寒芝而言就是混乱与疼痛,疼痛与混乱,不停交迭。

  不知何时房中突然变亮,燃起好多烛火,她疼到脑袋瓜在枕子上胡乱摇动,每次晃过来都会看到他无比严肃又万分紧张的脸。

  邬雪歌冲出去找人帮忙,道观里全是道长、道士和道僮,一听是接生的活儿,没一个派得上用场,本来想说还有个老盟主能用用,再不济也能飞出去拎个稳婆回来,结果贼老头非常不负责任,把即将临盆的孕妇带来扔着就不管事了,不知跑哪儿逍遥,又或者正窝在哪里看戏。

  道僮们倒是不断提热水过来,一桶桶往房里送,干净巾布也备来高高一大迭。

  第9章(2)

  结果孩子是邬雪歌亲自接生的。

  许是因为气愤急躁而催动了胎气,娃儿遂在肚里跟着闹起,生产过程其实不大顺利。

  伍寒芝很痛很痛,力气都快用尽。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拚命流,那双专注的蓝眼睛像也潮湿不已,她低低哭着喊痛。

  从发动到结束,她仅仅喊了那么一声痛,唯一的一声,接着听到他非常痛苦且慌张地回应——

  “我知道我知道,有多痛我知道啊!”

  在那瞬间,要不是那么痛的话,她都想回他一抹笑。

  孩子在她肚里闹着要出世,是她在生,但他那语气和模样像他也痛到不行。

  后来他将手覆在她脑顶天灵盖上,隐约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徐徐灌注,走遍她全身,糊里糊涂的,孩子就被她生出来了。

  听到哇哇大哭的孩啼声时,她已累到眼皮都掀不开。

  唇角模糊勾起,眸珠在眼皮底下滚啊滚的,是觉得心安了,于是放任神识飘远,随眸珠乱滚而轻颤的双睫才渐渐静伏不动。

  醒来时,天已大亮,房中迎进清淡淡的晨光。

  她身上盖着暖被,孩子裹在袄里,小小一坨就搁在她身边。

  是闺女儿。

  脸蛋红通通,黑黑的头发又多又软,还没张眸,看不到眸珠颜色,但睫毛既浓又翘,密软服贴着,真真是两把小扇的模样。

  她抱起孩子亲着、轻蹭着,在孩子的嘴边和颊面闻到很浓的奶香味儿,抬眼搜寻,才瞧见小桌上搁着一碗尚余小半碗的羊奶。

  应该是怕孩子肚饿,特地寻来喂食的。

  小桌离她躺下的席子颇近,她探头再看,除了那碗羊奶,桌上还备着一陶锅的热粥和几色素菜,还有一盅用层层厚布保温的……鸡汤?!

  又是羊奶又是鸡汤,道观里竟然出现荤食,也不知是道长们特意通融还是有谁擅作主张、暗渡陈仓?

  她不禁看向那个面对她们母女俩、微蜷身躯侧躺在席垫边的男人。

  他身上未盖被,脸色明显比昨日见到时更坏。

  此时细细回想,虽不懂武功,也知生产时是他往她身体里输了内力,才令她在最后关头能一举突破,平安产下女儿。

  她们母女均安,他却伤上加伤,倒地睡昏过去。

  再仔细想想昨日两人因何闹起,竟能闹到他口吐鲜血,又闹到她大动胎气……

  唔,事情好像出在那封还未写成的“放夫书”上头。

  她是真的想过此事,两人要分,总要分得干净才好。

  但眼下闹成这样,孩子还是他亲手接生,都自身难保了还不要命地使了那么大的劲儿,他到底怎么想?又想怎么样?

  只是没想明白,娃儿已啼哭起来,于是她解开衣襟亲喂。

  孩子嚅着红红小嘴吸着娘亲的第一口奶水,她瞅着、感受着,胸脯鼓胀发疼,心间亦涨得满满,该要笑的。

  她是笑了,眸里却还是涌出泪珠……

  邬雪歌醒来时已是十日后的晨时。

  他人不在道观那间小房,不在这大半年他流浪过的任何地方,而是在屋内有着雪松香气、屋外小园有株古朴老梅树的院落里。

  是他熟悉且念想不断的一座院落。

  ……是怎么回来这里的?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仅敢利用眼角余光偷觑半卧在长榻外侧的妻子。

  妻子背靠着胖胖的大迎枕,怀里有只胖娃娃,她正解开单边襟口哺乳娃儿。

  孩子似乎吃得很欢快,不断发出吸吮啜饮的声响,惹得甫晋身为娘亲的妻子乐笑了,不停跟孩子说话——

  “要吃饱饱睡饱饱,大妮好乖,娘惜惜,吃饱了再睡才会长得好啊。”

  “爹也睡着了,就睡在大妮身边,白胡子老爷爷说了,大妮爹伤得重了些,要睡好久才能醒,等爹睡醒了就会慢慢转好的……”

  “大妮鼻子那么好使,能不能记住爹身上的气味?往后或者不容易见面的,也许见着了也不相识,大妮能记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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