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的能力是个灾厄,可她晓得其实她还是有所选择,与其在这世间独活,她宁愿把握仅剩的时间,留在他身边。
“我是他的妻子。”她看着阿澪,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开口。
她知道那女人懂唇语,在厨房透出的灯火下,看得到她在说什么,凯含泪看着那养大她的女巫,坚定的告诉她。
“只要他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他。”
那千年的女巫沉默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离开了高窗,消失在塔楼里。不安的心,就此落定,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心中升起。
她想见他,她要见他。
无法忍受他整个晚上都在想她会离开的事,她一刻都等不下去,那迫切的渴望是如此澎湃,她转身朝马厩走去,先是快走,然后跑了起来。
守在马厩的安东尼看见她,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她没有理会他,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马。
“夫人……”安东尼站在走道上,看着她,眼里透着慌乱,“你……”
凯在这时,确定每个人都有同样的疑虑。
“我没有要去威尼斯。”她告诉他,“我要去找我丈夫。”
安东尼迟疑了一下,这才往旁退开。
她将马骑出马厩,广场里,人们惊慌的看着她,安娜和苏菲亚跑出了厨房,丽莎抱着小安妮站在谷仓旁。
当她将马骑到大门前时,看见迈克尔走出了城门塔楼。
那像山怪一样高大的男人瞧着她,她以为他会阻止她,但那家伙只是暗咒一声,沉着脸,伸手替她转开了铁闸的绞链。
看见迈克尔开了门,人们再次骚动起来,她回头看着那群人脸上的担忧,忽然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所以她看着迈克尔,说:“我是史瓦兹男爵夫人,波恩的妻子,这里是我的家,我希望我回来时,这里还能保持干净。”
迈克尔一愣,露出了笑容,粗声应答。
“当然,夫人。”
她转头看向安娜,再交代。
“帮我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没问题。”安娜紧握着勺子,眼眶含泪的说:“不会让她饿着的。”
凯扬起嘴角,这才扯紧缰绳,策马骑过城门,穿过木桥与石桥,飞驰上路。
风很冷,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她的心在狂奔,血在沸腾。
黑暗森林里,雾墙慢慢、高高升起,教人看不清前方。
她不害怕,她是大地的女儿、森林的孩子。
过去那些日子,她看过无数次波恩研究的地图,和他一样清楚他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不需要人们指引方向。
她策马狂奔,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在风中飞扬着。
她穿过山丘、田野,越过小溪、山涧,在黑夜中,进入迷雾茫茫的重重森林之中,奔向那个偷走她心的男人。
奔向他。
从小跟着澪东奔西跑,凯的骑术很好。
她是如此急切、满心雀跃,急着想要见到他,想要伸出双手拥抱他,告诉他她的心,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这一生、这一世,绝不会主动离开他。
当她穿过那广袤的森林,骑出那浩瀚迷雾时,月亮高挂在天上。
她可以看见,麦田在月下绵延,一条小溪宛如银带,穿过田野,几栋屋子就坐落在麦田的正中央。
其中有一栋屋子冒着浓烟,月夜下,那栋惨遭火烧的屋子是如此明显。
凯心头陡地一跳,无名的恐慌与不安倏然上涌,她驱策着马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越靠近那座村子,她的不安越深。
被火烧起来的那栋房屋,是村子里最大的屋子。
远远的,她就能看见人们提水在救火,有个男人在指挥救火。
那应该是他,但那不是他。
隔着大老远,她就能从那男人的背影认出来,那不是他。
她心更慌,骑马飞奔过大街,却在街上看到一头巨大的棕熊倒在血泊之中,她策马飞驰而过,在那栋被火燃烧的屋子前,扯紧了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吓了那指挥救火的男人一跳。
“夫、夫人?”
她认出他来,是朗格,他一头一脸的灰,但让她更害怕的,是他双手都是血。
“波恩呢?出了什么事?”她脸色苍白的在马上开口问。
朗格看着她,脸上惊疑满布,然后在听到她的问题时,露出让她恐惧的表情。
他一脸抱歉,哑声道:“那头该死的熊,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大人他试图阻止它——”
第1章(2)
刹那间,她只觉整个人像在瞬间掉到了结冰的湖水里。
那头熊死了,可它是如此巨大,她不认为他能毫发无伤,她听到自己问。
“他人呢?他在哪?在哪?”
朗格伸手指着左手边一栋有条大狗坐在门边的木造小屋。
顾不得其他,凯慌乱的翻身下了马,心头狂跳的跑了过去。
在漫天的火光中,她可以看见,地上有可怕的血迹一路洒落进门,她心慌意乱的匆匆推开了小屋的门,屋里没有灯火,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塘,靠墙那儿有张床,穆勒蹲跪在那儿,安德生也在,那高大的孩子满脸是泪,两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
她推开门时,他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那张简陋的木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脸色苍白如雪,从他身上漫流出的血是如此多,以至于还从床沿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死了。
她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这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这瞬间,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像块破布一般,躺在床上流血的男人。
不,不会的。
他要她等他的,他说等他回来再说的,他不会这样对她,他不能这样对她她告诉自己,但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
就在那掏心裂肺的疼痛攫抓住她,就要冲破喉咙的那瞬间,她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那上下的起伏,几不可见,就像是幻觉。
她不知自己如何能动,但她来到了床边。
他的人拿了一块毯子把他包了起来,但就连那块毯子都被他的鲜血染红,她在床边跪了下来,抖颤着手伸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如此害怕,那么恐惧,怕得几乎不敢让手指真的触摸到他,害怕那真的是她的幻觉,是她太过渴望才出现的幻觉。
她的手抖得是那么厉害,可她不敢让自己迟疑,她强迫自己放下手,触碰他。
他的脸冰得像秋天的井水,让心中黑暗的恐惧更加深浓,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刹,她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弱的脉动。
他还活着。
凯喘了一口气,泪水在瞬间夺眶。
还活着,还没走。
她没有想,甚至没有检查他的伤口,她伸出双手,捧抚着他的脸,俯身低头亲吻他冰冷的唇,汲取他的伤与痛。
几乎在她触碰到他的同时,胸口顿时疼痛似火烧,那可怕的疼痛几乎撕裂了她,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喊出声来。
“波恩……”她贴在他唇上,悄声开口请求他,“我的爱,拜托你,撑下去……为我撑下去……别丢下我……”
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落在他脸上。
巨大的痛楚,让泪奔流,但她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开始变强,所以即便她能感觉胸前的肌肤陆续锭裂开来,感觉湿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胸口,感觉到黑暗袭来,她依然没有将手从他脸上挪开。
忽然间,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肩头。
“夫人。”男人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请节哀。”
那声音低沉冰冷,穿透了冰冷的黑暗与火热的痛楚,将她强行从中拉了回来。
是苏里亚。
凯警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强迫自己停下来,她握住波恩的手,忍着剧痛稍微退开,直起身子,转过身。
“他还没死。”
苏里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一脸平静。
她泪流满面的喘着气,看着他说。
“还没。”
以为这威尼斯来的仆人是和夫人一起来的,屋里没人对他的出现感到讶异。
“夫人,他没救了,不可能活下来。”一旁的穆勒看着她,哑声劝道:“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没用,只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
“他会活下去的。”强忍着胸前灼热的疼痛,她白着脸,仰望着穆勒,开口道:“我需要针线,干净的亚麻布,还有沸水。”
那男人瞪着她,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他命令。
“去烧水。”
穆勒瞧着那娇小的女人坚定的表情,这一次没有再争辩,只掉头朝外走去,心慌意乱的安德生匆忙跟了上去。
然后,她才转头再次看向苏里亚。
“你不该这么做。”他低头瞧着她。
“他还没死。”她重申着。
“快死了。”他警告她:“他伤得太重,你会害死你自己。”
她握紧波恩的手,看着那个男人,只道。
“我爱他。”
苏里亚瞧着眼前的女人,可以看见她在光线不明的小屋中,有微光环绕包围着她,再从她手中流泻到那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