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抬头。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把内心深处莫名的渴求和怅惘吐问出来,英俊脸庞蓦然一红,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咳,孤的意思是,你救了孤,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封赏尽管说,孤不会小气的。”
孟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臣妾想回家。”
他顿时僵住,暗自咬牙,重重闷哼了一声。“胡闹!你已经是孤的女人,这大燕就是你日后富贵荣华及将来百年埋骨之处,还回什么家?”
没良心的小东西,难道这几个月来他还待她不够好?
孟弱被他的怒气吓得瑟缩了起来,小脸惨白无颜色的怯怯望着他。
那一眼,充满了深深的脆弱害怕霎时,慕容犷沸腾的怒火宛若被冷水当头一浇,哪里还生得起半点气来?
“你,唉!”他被堵得心口阵阵闷塞,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该了她的,就连发顿脾气都舍不得。“孤不是吼你,孤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对孤有什么不满?就算是块石头,孤用一片真心焐久了也该焐暖了,偏偏你对孤不投怀送抱、曲意承欢也就罢了,到现在还不拿孤当夫君看待,你可知若孤有意追究,可治你一个不敬君王的大罪?”
“大君待阿弱好,阿弱自然是知道的。”她眸光一黯,低声道。
“你若心知,为何总老是想把孤推拒于千里之外?”他才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浓眉一挑,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告诉孤,你到底在顾忌什么?你,又在盘算什么?”
她心下暗暗一惊,背脊生生窜过了股寒凉悚然感。
慕容犷从来不是个能被人轻易欺蹒掌控的帝王,尽管她所做的一切真真假假如云似雾,可他终究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状。
孟弱努力压抑着不安的心跳,低着头,半晌不语。
他的眸光森冷了一分。“你若是打着欲擒故纵的念头,孤可以坦白告诉你——孤从不容女人算计。”
她单薄的肩头微微一颤,依然默不作声。
“阿弱,孤的耐性有限。”他低沉的嗓音里已有了隐隐烦躁愠怒之意。
第6章(2)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苍白清瘦的小脸上不见恐惧,不见慌乱,唯有一抹悲哀的笑。
他胸口猛然一疼。
“寿元有亏,天不假年。”那笑转瞬即逝,她平静得像在说着旁人的事,“自幼阿弱便被断定活不过十八,如今越发病体沉痫,这一生还有什么敢盼敢求的?”
慕容犷脸色刷白,喉头紧缩。
“我不想害人。”她眼角那藏抑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悄悄滑落了下来,无神的眸光似凄凉似惆怅。“如果明知道动情留情,结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难见,我又何必让您为我上了心之后,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鸳鸯失偶之痛?”
“阿弱”他眸底掠过一丝痛楚。
“倒不如不相识不相知,谁都不会那么苦了。”她拭去颊畔的泪水,努力挤出一抹释然豁达的笑,“大君,其实您也别把阿弱那日赏月宴上的举动放在心上了,南北如今各据一方,轻易动乱不得,这天下能太平到几时谁也不晓得。您是大燕明君,身系大燕安危,我无论是燕人陈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有事的。”
慕容犷无言以对,胸膛内那颗忽冷忽热震荡难抑的心脏却像是被活生生掐拧住了,又是疼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
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救他只为公而不为私?
慕容犷只觉一股郁气苦苦的闷卡在了胸臆喉头间,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
“你、你好,还真是个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姑子!”他霍地站了起来,怒极反笑,“看来孤封你为夫人还真是小觑你了,照理说,孤还应该封个护国仙姑之类的鬼东西给你才叫配当!”
男性尊严深深受创的慕容犷话一撂完,便怒笑拂袖而去。
留下孟弱独个儿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临水小阁里,怔怔地望着迎风摇曳的满池绿意发呆。
守在外头的儒女再也忍不住了,碎步上前,恨铁不成钢地急叹道:“娘娘,您怎么又把大君气走了?”
“走了就好。”
“娘娘!”儒女也生气了。
“你别管,”孟弱一手捣着胸口,低低地喘咳了两声,疲惫地摆了摆手。“大君越恼我,往后就越不会想看见我,这样待日后我死了,他心里也就不会难受了。”
儒女一愣,眼圈迅速红了。“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太医又没有说您这病是治不好的。况且况且只要大君心里是有您的,您日子也能好过些啊?”
“我何尝不想图着快活一日算一日?”她茫然地望着满池烟波绿叶,幽幽地道,“可他那么好,我不能害他。”
“娘娘……”
“这宫里的哪个娘娘,甚至是崔姊姊,她们都比我好……”她说到最后,还是有一丝哽咽了,鼻音浓重地道:“无论待大君的心诚不诚,可至少她们都能长长久久的陪着他……只有我不能。”
儒女也哭了。
孟弱淡若褪色花瓣的小嘴微微颤抖着,缓缓收回迷茫悲伤的眸光,对着儒女满眼的怜悯心疼,她终于再也憋不住地低声悲泣起来。
“儒女,我也好想好好爱人,我也好想大君眼里心里有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呜呜呜,我、我没有资格……我不能够……”
那个单薄瘦小的身子蜷缩地哭泣着,直教人心疼得都要生生绞缠揉碎了!
一个温暖而宽大的怀抱蓦地笼罩住了孟弱,她一抖,呜咽着就要挣扎,却听见耳畔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宠溺而疼惜地低低一叹——
“痴儿……痴儿……孤怎么偏偏就拿你没法子呢?”
被他牢牢拥在怀里的孟弱像是傻住了,一动也不敢动,似不知此刻是梦是真,唯有嘴角悄悄地往上扬。
自古帝王多疑心,她前世摸不透慕容犷的性子,可自醒来之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揣度着过往种种,自然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举动,能勾起他的疑。
武艺惊人的慕容犷,在受她一番前后矛盾的言论所激后,待稍稍冷静下来,又如何能不暗暗绕回来窥查个明白?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吐露真情”。
自那日之后,慕容犷便天天在退朝后到芙蕖院,有时是停留上一两个时辰,有时是待到夜深才恋恋不舍地回自己的寝殿,整整半个月再也未踏入过旁的嫔妃院里。
若说大君夜夜宠幸孟夫人,可彤卷上并无留侍寝之载,然既不是用狐媚身子勾得君王神魂颠倒,她到底又用何手段能让大君日日往她那儿跑?
这下子,连窦贵妃都有些坐立难安了。
只不过窦贵妃还是沉得住气,只在其它嫔妃面前温柔淡声地提了一句:“孟妹妹身子弱些,大君多多看顾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句温婉大度的话听在妒火中烧的嫔妃们耳中,不啻火上浇油!
好不容易,后宫诸人盼到了大君每季一度亲自御驾巡猎,将有好一段时间不在宫里,便一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找上芙蕖院了。
光天化日谋害嫔妃是不敢的,可也不妨碍她们借机教训一下这个没眼色的小贱人!
大君御驾离宫的隔日清晨——
儒女气喘吁吁地疾步进殿来,清秀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惶之色,“主子……娇嫔娘娘、如姬娘娘和温姬娘娘到。”
娇嫔?卢娇娇也到了?
裹着银狐裘衣的孟弱搁下手中书着药理的锦帛,若有所思的笑容里难掩一丝讽刺。
正主儿都还没来,这等小鱼小虾就急不可耐地抢先出头了。
“有请。”她轻声咳了一会儿,深吸口气温和地道。
“诺。”
芙蕖院原来狗眼看人低的宫人现在个个殷勤得不得了,因为亲眼见过大君对自家娘娘呵护有加、体贴入微,如今还有哪个脑门儿给门夹了,敢再怠慢娘娘?
人人争着表忠心,甚至不等儒女多加交代,就忙分列两排,威风凛凛地护卫着自家主子。
世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没什么好值得生气的。
能用的就多用些,不能用的便远着些,再不然现在以她的声势,想打发几个奴还真是小菜一碟。
孟弱轻轻揉弄着雪白手腕上的暖玉手环,那玉色呈淡红,乃是慕容犷费心搜罗而来,听说能暖身养人,她乖乖听话戴上后,还换来了他一个漂亮到令人炫目的笑脸
她低头凝视着这极美极暖的珍贵玉环,莫名有些失神了。
“主子,几位娘娘到了。”儒女的嗓音透着些忧虑的响起,她这才猛然惊觉过来,面色一凝。
现下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同自陈国来的卢娇娇虽然也获封嫔位,可和大燕的嫔妃一比终究少了几分底气,所以一踏进殿内时,对稳稳端坐在主榻的孟弱越发妒恨难禁——
凭什么她一个痨病鬼能越过她们坐上夫人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