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原料钱很贵,再做一锅可就赔了。”听到她与妹妹对话的石老九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接过碗。
季薇笑着挥挥手,纤纤葱指撩开汗湿的发丝。“说来骗骗小丫头的话你也信,杀头的生意有人干,赔本的生意谁肯做,你看我像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吗?忙上一整天就为了让自己饿死?”
“贼精的丫头,连自个儿妹子也信不过。”防得过头了。
她微露苦笑,“不是一家人呀!你看躲在旮旯边的妇人是谁,那是我三婶娘,年初我爹刚过世,三叔父、三婶娘和大伯父一家就急着清点我们二房屋里的财产,硬说是公中的,我娘抢不过几个大男人,妹妹吃不了苦的跟着三房,没跟我们一起搬出来。”
石老九看了一眼身形纤弱的周玉娘,眼有悯色。“苦了你,妹子,这日子不好过呀!”
“不好过也得过,遇上了总要走过去。啊!对了,这点小钱九哥拿去打酒喝,妹子赚得少,给不了你多的。”“保护费”还是得付的,人家不会平白无故的替人看场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无利可图的事谁肯干,偶尔的一、两次还好,长期的麻烦人家就结仇了。
“干什么,拿回去、拿回去,我不缺银子。”看到塞进手心的碎银,石老九面色不快的推了回去。
她佯怒的一嗔目,“拿着,你是看不起妹子赚的银子吗?我也是辛辛苦苦一碗一碗卖才得来的,你不拿,妹子不高兴。”
“就是因为这是你辛苦赚来的银子,我才不能要,我是受过四爷恩惠的人,他交代的人我总要维护一二,你不能让我难做人。”他一瞠目,那道刀痕更显骇人,肉色的疤映着日头。
“你和方四爷的交情归你们的交情,我和你是什么呀!那是阿哥和妹子的感情,交情和感情能摆在一块谈吗?你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妹子。”她又把银子塞过去。
码头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粗人,孑然一身的石老九头一次遇到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以他的妹子自居还真当起一家人了,让他感到窝心又有点欢喜,眼眶热热的。
自从他与人斗殴伤了脸之后,就没人敢正视他的脸,他们怕他,畏惧他横过整张脸的疤痕,明着退避三舍,私底下指指点点的嘲弄,他必须比别人更凶恶才能活个人样。
除了四爷之外,就眼前的小丫头是唯一敢与他对视的人,她的眼中没有嫌弃和害怕,只有坦荡荡的淡然,好像他跟平常人没两样,像他脸上无疤痕。
“你这丫头呀!真是烦人。”他面色放柔的收下银子,微微勾起的嘴角有着真心的笑意。
“我以后每个月初一、十五会来一回,来两个月就不来了,九哥多关照呀!”有人罩着就不怕地痞流氓来寻衅。
他一听,微讶,“怎么只来两个月,我看你这生意做得好,一下子就卖光,若以此为业亏不了本。”
石老九潜在的意思是有我看着,谁敢来闹场。
“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但禁不住别人学得快呀!只要人家多吃上几回就能做出相似的糕点,我这还能卖得高价吗,不如趁大伙儿正稀罕时好好宰一回,好赚够了本买地去,这年头有地才能生粮,至少不会饿死。”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虽然她手里攒了不少银子,不愁没钱买米吃,但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哪时会有灾难来临谁也说不准,若是遇上了荒年,有钱也没处买。
她是看过天灾的可怕,洪水、地震、干旱,甚至是人为的战争,在几百年后的科技还是避免不了,所以有备无患,至少还有一条退路,不至于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你还真敢说,宰。”他觉得可惜,光是手中的这碗椰浆黑糯米,他认为是无可取代的,香浓滑口,甜而不腻。
她装无辜的一吐舌,“我有娘和弟弟要养嘛!不杀狠点怎么攒银子,何况我打山沟村来,路途遥远,多拿些路费不为过吧!”
“你呀!小机伶鬼,日后谁娶了你都大富大贵……”石老九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她是季夫子的女儿,不久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回头轿,轿上的新娘子就是她,表情不由得变得讪然。
“呃……我是说你会过得很好,让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后悔。”
季薇笑了笑,“蒙你吉言。方四爷来了,我过去和他聊聊,一会儿我就回山沟村了,先跟你说一声°
“好,快去快去,我也得上工了。”石老九识趣地将碗还给周玉娘,粗壮的身影毅然走开。
码头边,有几间连成一排供人歇脚的茶寮,卖着简单的吃食和凉水,一身靛青的方开明便在其中一间,身处简陋的环境却依然神情自若,像品茗似的喝着飘着茶叶梗的茶水。
“你来了。”季薇先打招呼,也点了一碗凉水。
“坏师妹。”做人不厚道。
她瞠眼,“谁坏了,我不能赚点银子贴补家用吗?”
“卖给我你一样是赚钱。”虽然不见得比较多,但轻省,不用累死累活的蒸糕熬煮,大老远的推到镇上卖。
“可我觉得不爽快呀!为什么只能卖给你。”她不想受控在一人手中,日后由着他压价。
买卖是看出价高低而定,不一定要卖得高价,至少要有比价、有竞争的市场才会活络,她才能赚得更快。
若是只给一个人或一间商行,那她怎么知道他转手卖出去的价格,这一买一卖的差价只有一人知情,连货品的源头商都不晓得,对她来说太吃亏。
“因为我是你师兄,师兄不会骗自家小师妹。”他气定神闲的睁着眼,说起瞎话来毫不心虚。
“商人的话听不得,尤其是油嘴滑舌的商人,十个商人九个奸,另一个是奸王,要我信你的话还不如相信母猪会爬树。”商人和政客是世上最厉害的说谎家,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而面不改色。
“小师妹这话说得冤枉人,我可没满嘴油,全是真心诚意的为你和师娘打算,你们两名女子和一名孩童,既要忙梯田的事,又要制作椰浆、椰子粉,福哥儿算半个劳力好了,但三个人六只手哪忙得过来。
“别忘了你明年还要送福哥儿进书院,剩下母女俩铁定更忙,还得抽出时间摘椰子、做果酱,另外田里要施肥、草棚要育苗,还要缝几件衣服、鞋子……”仔细一算,她还真的很忙。
面带微笑的方开明忽觉心疼,和她同年龄的姑娘不是正在议婚便是备嫁,有爹娘宠着、兄弟护着,最吃重的活儿也不过是绣绣帕子,成天和姊妹们在园子里扑蝶赏花。
而她为了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却起早贪黑,上山摘果子、下山拾柴,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操心,没得好好休息,一心扑在赚钱上头,把手都磨粗了,长出叫人不舍的薄茧。
“够了,别再游说我了,该给我的银子赶紧拿出来,本人不接受赖帐。”亲兄弟明算帐。
他装傻地一眨眼,“不是给了你吗?十五两。”
“嗯哼!明老头,你想和我的买卖到此为止吗?”她可是不好啃的骨头,一不小心噎死他。
一听她不轻不重的威胁,方开明发噱的笑出声,“这你的,坑谁也不敢坑你这只金鸡母。”说着,他从袖袋里取出整数一百五十两的银票和两锭五两的银子。
她快速看过后便立即收起。
“算你有诚意。”看到“诚意”了,她笑逐颜开。
“诚意是互相的,若你把椰奶、椰子粉等椰子制品卖给我,我会给你看我最大的诚意。”他想从家族中尽快的独立出来,他需要足够的银子当他的退路,而不是等人将他辗碎。
这一回季薇没有直接拒绝,他说过的有些话不无道理,她手边能用的人太少。“我会考虑。”
“考虑?”他讶异的挑起眉。守财奴改性子了?
“不要怀疑,我没那么难相处,现今的椰子取得不易,没法大规模的贩卖,所以我暂时不卖,等明年产量丰时,你不买我也会掐着你脖子买,不然我堆一屋子货要吃到猴年马月呀!”他是不二人选,至少人品上信得过。
不是无可选择,是做生不如做熟,换成别人不一定口风紧,为他们保守秘密,还得提防对方心术不正、欺女霸市,那时赚来的不是银子,而是灭门的滔天大祸。
方开明一听,顿时开怀的笑了。“这话说得中听,不枉我忍着你的坏脾气,到时我准备银子等着你。”
她没好气的一睨,“谁脾气坏来着,我最温良恭俭让了。”
温良恭俭让……她?他又想笑了。“不闹你了,我这次要跟船上京,顺道向舅老太爷祝寿,未时过后开船,大约要一、两个月后才会回来。”
“为了那几瓮果酱?”需要吗?没赚那么多吧!
季薇不晓得的是,他真敢把五、六十两一瓮的紫蓝果果酱卖到五百两高价,仅这一去就赚了一千五百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