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尺的宽度正好适合藏身,三人往泉瀑后头一躲,背贴着光滑湿润的山壁,流刷的泉水从鼻尖前方淌过,可以感觉得到丝丝水气溅在脸上,同时也阻隔了追逐在后的蜂群。
蜂儿们在泉水边飞绕,过了好一会儿才一一飞走,只剩下两、三只还不死心的巡逻,嗡噏嗡地被水花打湿了薄翼,最后还是离开了,结束了这场蜂巢保卫战。
“我看到树底下有个拳头大的洞,我以为是兔子的窝,想捉几只兔子回去加菜,所以拾了树枝去戳,想把兔子赶出来,没想到飞出来的是一群蜜蜂。”他吓死了,呆在当场。
“有没有被蜜蜂螫到?”多了个伤兵不好交代,日后要再上山采蜜恐怕多有不便,娘会以此为借口阻拦她。
周玉娘不希望儿女遭遇到危险,她宁可日子过得苦一点也不愿意他们受到伤害。
当初季夫子重病不起时就提醒她要提防季大爷,自个兄弟相处了数卜年,他很了解他们的心性,所以他才留下遗言要大女儿百日内出嫁,这样谢家也能帮衬着他身后的妻儿,约束着季大爷。
如今季夫子若地下有知,肯定会显灵大骂自己识人不清,错把魍魉当良婿,看走眼,托付错了人。
其实季夫子更想把女儿托给另一个人照顾,只是两人年龄有些差距,对方怕已有婚约,而他又太早替女儿定下婚事,背信毁约的事他做不出来,于是便为女儿备嫁。
可惜狼人非良人,无缘结连理。
“没……没有……”福哥儿缩着身子。
“让大姊瞧瞧,有刺要拔出来,不然刺上有毒,中了毒一点也不有趣……”
季薇伸出手要拉幼弟,手臂不经意间碰到横隔在两人中间的方开明,她是现代人不以为意,没往心上搁,但对方却轻轻拨开她的手,语带说教意味——
“姑娘,请自重,你碰到在下了。”男子也有节操,况且若被个乡下女子缠上,要求他负责,那他岂不是做好事却没得到善果。
重什么重,她还会强了他不成!季薇在心里腹诽,暗忖:道貌岸然的龟毛男子。
“公子放心,小女子眼睛没瞎,不会轻易对你下手,你大可保有你的贞操与天地同朽。”
闻言,他两眼眯了一下。“姑娘的口齿伶俐是好事,但请用在对的地方,我刚救了两位。”
他的意思是对救命恩人友善点,不要恩将仇报,辜负了施恩者一时奋不顾身的善举。
他是恩人、他是恩人……她一直在心里默念着,免得太过冲动打破“恩人”的头。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多谢救命之恩,我刚才鲁莽了,没伤了你尊贵的皮肉吧!”
听出她话中带刺,虽刺耳但还能接受,方开明目光直视前方,隔着水帘瞅着跃水而出的小银鱼。“已经安全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形同被赶,季薇很不是滋味的轻哼了一声。
从泉瀑中走出,粼粼的金光洒落在水面上,她定睛一瞧,才知晓这真是个好地方,泉水潺潺像一条小溪流,流入一旁的凹槽,形成细细长长的小水道,再蜿蜒的往山下流去,慢慢的渗入土里,滋养一片小草地。
她所站的位置是水深及膝的小水潭,潭宽不过丈余,云白色的奇石甚多,铺在潭底,长期的泉水冲刷并未造成水潭变深,泉水拍击在石面上又反弹,使得水潭的大小未有增减,顶多因水量多寡而有了些许深浅的区别。
“大姊,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面有愧色的福哥儿扯扯季薇的衣角,表示他以后不会顽皮了。
“我没生气,过来,蜂儿螫了你哪里?”她气的人不是他,那个罪魁祸首还若无其事的装傻。
“没……没事,没螫到我……哎呀!好疼,你碰到针了……”手背都肿起一个一个的小包了。
季薇赶紧用尖细的指甲一根一根挑着刺。“听说童子尿能解毒,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知道那些道听涂说的偏方、老一辈留下来的法子,根据现代医学报告全是无稽之谈,不足以采信,但是用了几十代的古法,真的没用吗?她很想打破迷思,拿福哥儿做实验,看老祖宗的土方法能不能见效。
“大姊……”福哥儿满脸通红,气呼呼的噘嘴。
“反正我又不看你,你害什么羞。”
“……”福哥儿的脸更红了,干脆背过身不理人。
“用这个涂抹在伤口上,很快就能消肿。”
一把浅绿色带紫的青草从天而落,掉在季薇面前。
“这是……”她好像在草药书上看过,但不记得草名,每一地的称呼不尽相同,她不确定这叫什么。
“这是可以治蜂毒的草,把它的叶和茎嚼烂或捣烂,往伤处一敷,它会散发一种冰凉感……”止痒消肿,还能防蚊虫叮咬,小时候他姥姥教过他,那是乡野间防虫的方法。
季薇立即放进嘴里嚼,“啊,好苦……”恶!她是不是被阴了?
忍俊不禁的方开明忍住不笑出声。“我忘了一提,这草很苦,最好用石头捣烂……咳,良药苦口。”
良你的大头,为什么不一口气说完,还分段!很想破口大骂的季薇满嘴苦味,她苦得想杀人。“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麻烦你下次说快点,不要放马后炮。”
她都嚼了他才说,分明是要看她笑话,真不好意思她有小丑特质,娱乐到他了。
“好说、好说,姑娘救弟心切,叫人看了十分敬佩。”她真的很急,想都不想的就往嘴里放。
看她不亚于男子的果断行径,方开明不免高看了她几分,再听其谈吐有致,言谈中似带着英气和坚毅,应该是读过书的人家,因此不经意的一瞟,似在浏览名山美景般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怔住。
好亮的一双杏眼,眉弯如月,眼似碧潭秋水,清澈的映出他的身影,干干净净得让人自惭形秽。
这是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的心这么说着。
但他没忘了她身上的衣服湿透,除了脸蛋,其它地方他不敢乱瞄。
“口不对心的话少说为妙,省得结仇。”哪来的敬佩,分明是取笑她急性子,话听一半便迫不及待的做。
“我说的句句肺腑,这草真的很苦,别说一把了,一片叶子就能苦得让人舌头发麻。”
他试过三回,苦了三天才褪了那股麻舌的草涩味。
其实这草有微毒,能治蜂毒但不伤身,摘下尾端的嫩叶氽烫过再拌炒,是一道相当美味的野菜。
季薇一边替弟弟上药,一边用眼刀刨人。“真是感谢你,从天而降的活神仙,要不要摆上香炉早晚清香供奉?!”
“我姥姥是这村子里的人,我不是外人。”他的意思是他不当神仙,跟她一样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
“对我而言,不认识的人都叫陌生人。”管你打哪来,你爹积德不见得福荫到你头上,各人业障各人担。
听她生气又必须服软的语气,方开明忍不住一笑,“我姓方,你可以喊我方哥哥,你呢?”
“无名氏。”她为什么要自报名姓?他要设坛下咒呀?要人的生辰八字和毛发等物,摄魂夺魄。
“无姑娘你好,在下有礼了。”他打趣的拱手作揖。
眉毛一挑的季薇以手当勺舀起一手泉水漱口,可是仍冲不去口中的草涩味。“你不怕我是山中的狐妖,来吸你的精血。”
“呵……山沟村没有狐妖。”他低笑。
“也许打我来了之后就有,你们这些精壮男子可得小心了。”狐狸幻化成人,专吸人精气。
“那就是山沟村的福气,狐大仙。”他取笑她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当四足着地的杂毛畜牲。
“你不是山沟村的人吗?我第一个吃你。”神鬼故事总是吓人,季薇也调皮的想吓吓他,看他会不会落荒而逃。
“我是平安镇的人。”他一脸正经,眼中有着意兴。
“你……”没人可以耍着她玩。
“方哥哥,我大姊叫小薇,我是如风,小名福哥儿,大家都叫我福哥儿,我们是刚搬来这村里的姊弟。”咦!真的不疼了。
“叛徒。”季薇一啐,两手伸成爪形拨乱福哥儿的头发,以此为惩罚,胳膊肘是向内不是向外的。
“大姊……”明明是你不讲理,对人口出不逊。
“别喊我,我在反省,为什么我家小弟会向着别人,是我做人太失败了吗?”她根本没在反省,水亮的澄澈双眸射出万把刀子,把把不落空的射向含笑而立的男子。
“你别失望了,是我人品好,人人乐于亲近。”他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近乎调戏的话语,但话一说出口,心中顿感畅意。
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若是清河在场,肯定会惊掉两颗眼珠子,心想着他那一向与人有距离感、性子清冷的主子,怎么会语带戏谑,与个村姑打扮的小姑娘相谈甚欢,那简直比被雷劈中还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