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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琼嘟起小嘴,很是委屈,“爹,琼儿哪里不老实了?”

  这副可爱俏皮的样子将徐明珠和冯嬷嬷都惹笑了。

  相较于常州这边的热火朝天,远在京城某处深宅大院里,寅时便起的某人可不是这么回事了。

  起床的万玄,一如往常地伸长着臂膀,让浮生侍侯着换衣裳。

  当衣裳套上身躯时,万玄很快就发现不对,不由得蹙起两道连女子都要为之羞惭的剑眉。

  就一件袍子能有什么错处?

  他往下瞧去,下摆空落落的,用不着弯腰就能看见自己露出的脚丫子—— 这袍子是缩水还偷工减料了?

  浮生也惶恐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大君的衣裳每一年每一季各有八套,这件直裰还是日前裁缝铺送来的,就算裁缝出了错,浮生自己对主子该穿几尺衣服、哪里该收、哪里该宽,全都了然于胸,断不可能没发现这么大的差错。

  他于是断定了一件事,“大君,这袍子缩水了……不,您长高了。”浮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分岔。

  万玄一下没回过神来。

  他长高了?

  这表示属于他的生命时钟开始走动了吗?

  为什么?他触动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维持这样的体型直到老死—— 如果他会死的话。

  他十指箕张,摸了手又摸了脚,还不确定地在打磨得十分光洁的铜镜前转了一圈,很慢的,脑子里回想起似魔似咒的凄厉狂笑声,“你想重新当一个正常人?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当你再找到人生的羁绊,但是,凭你这副人憎鬼厌的样子,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休想!你就永世活在自己造的恶业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相信我,你会后悔,后悔负我的……”

  这声音让他日日夜夜都从恶梦里醒来,有多少暗夜里,耳边总回荡着那毒妇恶意放肆又狂浪沙哑、分不出是笑还是哭的喊叫。

  那个他遍寻不着的“羁绊”究竟是谁?他何时遇上的?

  第二章 常州闻噩耗(2)

  徐琼的常州居,不过是昙花一现。

  起因于心急着要来常州与丈夫会合的褚氏在出门时竟不慎摔了一跤,不只摔掉肚子里的胎儿,也搭上自己一条命。

  一心等着娘亲到来、全家团圆的徐琼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

  徐明珠甫上任,根本走不开,但妻子过世,身为丈夫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只好将比较不重要的公务先托给底下人,匆匆带了女儿赶回婺州。

  徐琼披麻戴孝,跪着守灵七日,等到遗体大殓入棺,将褚氏送上山头,她也倒了下去。

  “好女儿,身子可好些了?”

  徐琼躺在她昔日的闺房,这十几天忙得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的徐明珠总算抽出时间来探视病倒的女儿。

  本来就不是太结实的身子,这会儿更显单薄了,倒是这丫头还能吃能喝,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很好,倒是爹爹辛苦了。”

  “料理你娘的后事是爹该尽的义务,谈不上什么辛苦。”他与褚氏有十一年夫妻情分,送她最后一程没有什么辛不辛苦的。

  “爹这是要起程回常州去了?”见父亲刮干净了胡子,一身出门的打扮,她想想也该是时间了。

  同是夫妻一场,若褚氏有知,丈夫对她这般仁至义尽,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爹本想带着你一块回去,但你这身子还没好全,禁不起折腾,所以我让洪姨娘留下来照顾你,等你身子痊愈了再回常州。”

  “姨娘就不必留下来了,爹爹身边需要人照顾,我身边有奶娘,外祖家也近,表哥和咱们也亲近,真要有事,知会一声就是了。公事上,女儿帮不上爹爹的忙,总不好让爹爹下衙回家连口热汤饭都吃不上,您还是把姨娘和妹妹都带去吧。”

  洪姨娘是褚氏的婢女,却趁徐明珠酒醉时爬上他的床,珠胎暗结,当时褚氏极为愤怒,却也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没有赶尽杀绝,这些年来,虽然没给过好脸色,但生活用度一样不缺,而洪姨娘生活在嫡妻的阴影下,一向活得窝囊、谨小慎微。

  可是,实际上呢?

  徐琼明白人心不可测的道理,没有谁会愿意活得这么低声下气、卑躬屈膝,被嫡妻踩在脚底。

  如今母亲去了,身边没有兄弟,势孤力单的自己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

  也许她把人心想得太坏,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家虽是人口简单,但是人心的凶恶在于不满足和不甘愿,而这两种情绪常常会激发出人性中最卑劣的算计和凶险,内院的斗争之所以不见硝烟却杀人于无形,起因多半如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是女子,也不想给别人有可乘之机,让自己处于被动。

  不要问她小小年纪为何会了解什么叫人心难测,谁又敢直言,一个十岁孩子就该蠢笨如猪?况且她的心智年龄远不止十岁。

  她心如明镜。

  母亲的死,她是心存怀疑的。

  母亲的身体一向健朗,连个喷嚏都少有,获知怀孕之后更是小心翼翼,问遍大夫关于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可见母亲知道这孩子对父亲的意义,所以凡事皆谨慎小心,何况她的身边随时都有仆妇婆子丫鬟侍候,就算真的不小心跌跤,得要跌了多大一跤才会导致已经稳定的胎儿保不住,还造成一尸两命的结果?

  她不是有被害妄想的人,但是这件事在在透着疑窦。

  她做了褚氏六年的女儿,享尽娇娇女的宠爱,身为一个女儿,她该有的能有的都有了,若是没有的,爹娘也会想办法为她寻来,她在他们的怀里撒泼打滚、钻来钻去装傻卖萌,他们给了她没有遗憾的丰富童年。

  她能拥有这些都是因为有母亲在的关系,如今母亲没有了,往后她只能靠自己,但即便如此,无论如何,她都会还母亲一个公道,寻出真相。

  她无力地阖上疲惫的眼,就算、就算最后的结果是母亲真的命该如此,她也要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说法。

  “你这是……”徐明珠没想到女儿这么明理,莫非这孩子丧母过后,一夕间就长大晓事了?

  “女儿需要养病,哪里也不能去,就留在婺州守孝吧。”父母过世,子女得守重孝三年,虽没有规定得在哪里守,顺理成章留下来也不会有人说话。

  或许有人会认为,她没了母亲,父亲可是她唯一的庇荫,她该做的是牢牢抱住父亲这棵大树,而不是留在这里。

  父亲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很抱歉,她没那么天真。

  父亲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得不可思议,而男人对女人从来就没有所谓的贞节。

  也许半年、也许一年,父亲毕竟为官,容不得他不再娶,不论以后入门的是新妇还是将洪姨娘扶正,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与其糟心地看着那些事情发生,不如先替自己找好退路,仔细想想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天道无常,她何尝不是?来到这个名叫徐琼的女子身体里,享受不到十年的母爱,美满的家庭就这样破碎了。

  徐明珠倒是不高兴了,“你年纪小小要自己住,这不象话,我不答应,要守孝要尽孝,没有人拦你,但离了父母,你如何活下去?”

  徐琼的眼睛瞬间红了,豆大的眼泪简直像断了丝线的珍珠似地往下掉,她捏着薄被,神情委屈,“爹,女儿想娘……”

  徐明珠抿唇不语了,从来不曾因为不顺心就掉金豆子的女儿居然被他骂哭了,还怯生生地说想娘了,这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他的心瞬间软成一片。

  怎么说她都还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瞧她烧得红通通的小脸蛋,他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他缓了脸色,柔声道:“乖琼儿不哭了,爹不让你留下来是不放心你,但是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的语气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爹原本想将用不着的下人都打发掉的,既然你想留下来,人也用不着遣走了,都留着用吧。”

  徐琼拭了泪,但鼻子仍红得很可爱,“爹,您还是把人打发了吧,家里就我一个主子,用不着多少下人。”

  其实她明白,父亲虽然为官,并没有太多私产,家里的开销用度都靠母亲打点,母亲是商家女,因为仰慕父亲的才华风度,带了大批的嫁妆嫁进徐府,婚后第二年,父亲由科举入仕,被外派到婺州,母亲便跟了过来,家中的一应开支与父亲仕途往来的应酬开销都由母亲一手操办,没让父亲费过半点心。

  不当家不知家计艰难,当了这几日的家,徐明珠终于尝到个中滋味。

  家中失去了女主人,且不说洪姨娘携女儿一起去常州能带的下人有限,大批留在婺州的仆妇留着也只是浪费粮食,徐明珠自然认为能打发就打发了。

  眼看说服不了女儿,他也心知自己这一回去也不得闲,内院交给谁看管他都不放心,两难之余只得退让,“你要多少人,把名单给我,我把人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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