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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不给新人机会,新手如何变熟手?就是一个机会嘛。

  徐琼回去换了身端庄的素净月白衣裳,待会儿要迎接的是即将为她授课的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太失礼。

  父亲在信上写了,这位钟先生是翰林大儒,致仕后回到江南祖宅,名闻遐迩,向他求学问的人多到应接不暇,但是他年事已高,不欲再教学生,是父亲三顾茅庐,钟先生拗不过父亲的诚意,才答应回乡路上到婺州来见她一面。

  但是他也提出条件,要是学生让他不满意就不教,也不要父亲派人过去陪同他前来,他要随心所欲地游山玩水,直到舒心了自会前来。

  其实父亲的府衙政务繁忙,治理地方、审决讼案、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等,这些都是他职掌的,或许能有拨冗跑一趟的时间,但碰上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儒,也只能写信给女儿叮嘱她时时留意了。

  但是,没有大人陪同,父亲终究不放心,等到钟先生把婺州之行提上行程,这才让府里的大管家陪着他一同前来,也赶紧知会徐琼。

  所谓对学生满不满意,徐琼觉得这是很主观的看法,通常就是看人顺不顺眼罢了,不要主家陪同,是有点不把礼俗放在眼底。

  她以为读书人都该是一肚子酸腐,这位先生并不是为五斗米折腰而来,说好听是性情中人,说难听就是个不会好相处的人。

  她是个姑娘家,虽然不能像男子一样到私塾或官学里读书,可母亲之前还是有请了地方的老师为她启蒙,上了几年的《幼学琼林》与《女学》。

  母亲认为她是官家千金,以后或许会是官家太太,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甚至庄户丫头,只要是女子,最终的归宿是家庭,因此只要能识点字、懂点道理即可,做学问这件事和她无关。

  毕竟女子嫁人靠的不是吟诗作对,而是女红和厨艺,那种根深蒂固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就连通情达理的母亲都深以为然。

  她要面对的是如何学习三从四德、行事规范和仪表仪态、琴棋书画等技艺,学这些并无自娱的成分,都是为了嫁人做准备。

  谁说当女人容易?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课题就是嫁个好人家,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孝敬公婆,替夫君管理好内院。

  她很想知道这位钟老先生会教她些什么,会不会见她是女子就随便朦混过去,还是会继续浇灌她这些封建八股?

  她有些期待。

  徐琼带着春娥进书房的时候,那位形象庄严的钟先生正在端详一幅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父亲说那是朋友馈赠,无论是真品还是仿画,挂在墙上,珍惜的是朋友的一份心意。

  父亲走得匆促,竟是没把这幅朋友的心意带上。

  “徐琼见过先生。”她屈膝行礼。

  钟螽回过头来,他很高很瘦,留着美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若是再披件道袍、拿柄拂尘,活脱脱就是个道士了。

  他在玫瑰椅上落坐,上下打量了徐琼一圈,端起春娥重新沏上的茶,用茶盏盖拨开茶叶,抿了一口。“你可读过书?”

  “跟在父亲身边,多少知晓一些。”

  “我收学生,有个规矩。”

  “学生愿闻其详。”

  “资质驽钝者不教,不顺眼不教。”

  “为人师者不该有教无类?”

  “哦,”钟螽摸了摸胡须,“要是奇笨如猪,教来何用?”

  “即使笨拙,在教导下能知进退、明心性,不在世间为恶也是好的,璞玉才更需要打凿。”她当然不会去跟他讨论猪其实是很爱干净的动物,也很聪明,就如同夏虫不可语冰,不同的环境会造就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习惯和观念。只能说,学生挑老师,老师也挑学生,都是希望千里马能遇伯乐,伯乐能遇千里马罢了。

  “老夫的规矩便是如此。”与其劳心劳力教导一些无用之辈,不如纵情山水,恰然享受生活,安度余生。

  “学生理会。”

  “那么,小姑娘,你就来说说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吧。”伸手捻须后,钟螽的目光微微眯起。

  这女娃儿不过十岁年纪,一股清新灵秀的气质就像涌泉般一圈一圈溢出来,举止进退有度、态度无畏无惧,居然还直斥他不可以挑拣学生。徐明珠的官声不错,既然父亲不凡,女儿也是个不畏虎的初生之犊,必也与众不同,那就试她一试吧。

  徐琼眼珠一转,老先生这是在考她呢,她垂眼道:“学生只是个十岁小孩,哪里懂得画里的人物在说什么,先生没听过,事有反常即为妖吗?”

  “口出此言的人必是庸碌之辈,人只对未知的事物才会感到害怕,这天下何其辽阔,未知的事何其多,在妖人的眼中,平庸无为的人不也是妖?”好个只是个十岁小孩,这女娃儿太有趣了。“唔,快别浪费老夫的时间,就说说你对这幅画的看法。”

  要因为她的一席话决定去留,这先生虽然看似严谨又不通人情,却是有趣。

  她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学生听父亲说过,这幅图乃是南唐名臣韩熙载为了避免南唐后主李煜的猜疑,每每大开夜宴,与宾客纵情嬉游,李煜心存疑惑,为要了解真实情况,派顾闳中与周文矩潜入韩府,后来两人各自绘制了一幅夜宴图送给李煜,李煜看过之后,对韩熙载的戒心减低不少,最后韩熙载累官至中书侍郎,得以善终。”

  钟螽不语,抬眼就见徐琼气定神闲地伫立在他跟前,他目中精光微现,面露莞尔,“倒也有条有理,字句中肯,明日开始,每日辰时上课、巳时下课,不得无故缺席。”

  “是。”徐琼从春娥手中接过一个长形盒子,双手捧到钟螽面前,“这是学生为先生准备的拜师礼,还请先生笑纳。”

  钟螽看着盒子,抬手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卷画轴,将画卷摊开,竟是吴道子的《南岳图》,只一眼就让他的眼睛都亮了。

  吴道子一生以绘画为乐,无心做官,绘画笔法超妙,为一代画派宗师,据传唐玄宗欲观嘉陵江的美景,吴道子一天即把嘉陵江三百里风光绘在大同殿的粉壁上。

  钟螽钦慕的是吴道子的无拘无束,收到此画,他甚是满意。“为师就却之不恭了。”

  吩咐春叔安排钟先生的住宿事宜,一应用度皆不可怠慢,徐琼这才离开书房,外面还等着要向她告辞的大管家徐辅。

  “大姑娘,奴才这就回常州去了,不知大姑娘可有其他需要老奴向老爷禀报的事情?”

  徐辅四十多岁有余,紫膛脸、身高魁梧,蓄着一把小山羊胡须,一袭青藏色交领直裰,秉性果断中透着仁厚精明。

  “烦请辅叔转告我爹,我在婺州安好,勿念,他老人家也要保重身体。”

  徐辅应声后便匆匆去了。

  第四章 小正太芳邻(1)

  徐辅离去后,徐琼沿着回廊穿过月亮门和青石路,回到被夷为平地的旧仓库空地上。

  柴方已经抓耳挠腮地等在那儿,“小姐,您这奇怪的窑,小的是能盖,只是还有些问题……”

  “这叫蛋形柴窑。”

  所谓蛋形柴窑,就像半个鸭蛋覆于地面,由于燃烧的是松柴,所以又称柴窑。

  蛋形柴窑最早出现于明末清初的景德镇窑,这时的大创朝只有馒头窑和葫芦窑。

  柴烧窑的难度很大,不可控的因素很多,尤其成品非常低,加上所消耗的木柴相当可观,但是柴火能直接在坯体上留下自然的火痕,而且,木柴燃烧后的灰烬落在作品上所产生的自然落灰釉的阴阳变化,可使作品的色泽温润、变化多端,是后代电窑与瓦斯窑所不及的。

  “这窑门、火膛、窑室、护墙和烟囱,为何需要如此这般的厚度?”

  徐琼向柴方招手,随意蹲了下去,就着铺垫在巨石上的图纸,细细向他解释窑炉为什么需要这样的体积尺寸、燃烧室、窑室大小、烟囱长短、送风口位置数量还有挡火墙的厚度。

  “大姑娘,这样不合规矩。”一旁的冯嬷嬷看着徐琼那白净如剥壳鸡蛋般的侧脸,心情有些复杂,姑娘家怎可对外男如此不设防?小姐的行事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她是不是错了,错在没有阻止小姐玩这个?小姐又是从哪里懂得这么多知识的?

  徐琼朝她递了个没事的眼神,然后低下头专心向柴方解释着,柴方听得全神贯注。

  冯嬷嬷没辙,只好安慰自己,小姐也不过十岁,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早该注意男女大防了,她竟然让小姐随意蹲在这里和一个工人说话,老爷要是知道了,她这可是严重失职啊。

  徐琼和柴方几乎是头对着头,细细说了好一阵子。

  “就这样。”她说完就站起身,对她来说,她并不在意与人来往那些严苛原则,所谓男女之防的那把尺,她自己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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