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天,傅定远将租赁傅文绝即将出售的那些地的佃农都召到傅府来。
十多名佃农齐聚在大厅,大家都听说傅文绝在巡视田地时遭袭受伤之事,不少人都有种大快人心、幸灾乐祸的感觉,可事情发生至今已过了十多日,却不知傅家为什么突然召大家前来,他们趁着傅定远跟傅文绝未到,低声交谈着——
“不知道傅老爷子叫我们来做什么?”
“他该不是认为下手的是咱们其中一人吧?”
“不管是谁,我都谢谢他替咱们出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听说前不久庄家的四维还泼了他一身墨呢!”
“是真的吗?”
“不假。”
“那还真是大快人心。”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句,却有两个人显得异常安静,正是和三吉及陪他一同前来的和秀敏。
“咦?三吉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哈哈,该不会动手的就是你吧?”
“别瞎说了,我没干那种事。”和三吉轻啐一声。
“秀敏啊,会不会是你呢?”有人开玩笑的问。
和秀敏蹙眉一笑。“许大叔,你别说笑了,伤人可是犯法的。”
前不久听闻傅文绝遭袭之事,她并不觉得快意,反倒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原因无他,只因她听见了傅文绝跟庄四维说的那些话。
那日,她才到家,就听大妹和秀心说庄四维要去找傅文绝理论之事,庄大娘因为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平时,庄四维是听她的话多过听他娘的话,怕他娘压不住他,她也连忙赶去。
她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亲眼看见庄大娘急得昏了过去,是傅文绝替她按了穴道,她才清醒过来。
那一幕,让她十分惊讶,于是,她未现身,而是隐身在一辆堆满干草的推车后静观其变,没想到傅文绝接下来对庄四维说的话,更教她震惊不已。
老实说,她不知道傅文绝说的是真心话,或者只是想诓骗这些佃农乖乖配合的谎言,但他的那番话真的撼动了她,且若他所言属实,那么他绝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冷酷无情之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傅家召他们这些佃农前来,是否是为了他遇袭之事?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之际,傅定远来了,大家立刻弯下腰,恭谨小心地道:“傅老爷子。”
“大家别拘谨。”傅定远站定,环视所有人。“今天麻烦各位走这一趟,全是为了老夫的孙儿傅文绝。”
大伙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想果然是为了傅文绝遇袭之事。
“大家都听说了吧?文绝在巡视田地时遇袭受伤,至今仍未找到下手之人……”
“傅老爷子,我们绝对没有伤害文绝少爷。”有人说道。
“是啊,傅老爷子叫大伙儿来,是怀疑咱们吗?”
听出大家语气中的不满,傅定远的态度依然从容,然而看着众人的眼神却十分犀利,令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事本该报官,但老夫不想扩大事端,才私下邀集各位前来,无非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最简单的方法排除各位的嫌疑,若各位不满意,大可现在打道回府,待衙差大人登门拜访。”
此话一出,大家都噤声不语,傅家这样的豪门大户或许不怕惹上官非,可一般人家可是很怕上衙门的。
“各位可还有意见?”傅定远问。
大家摇摇头,消极而怕事。
“傅老爷子。”此时,方才十分沉默的和秀敏开口了,“我爹跟其它大叔们都是单纯善良的庄稼汉,纵然对大少爷卖地之事感到愤慨不满,却绝不可能做出那种暗算伏袭之事。”
“你是……”傅定远从没见过她。
“老爷子,她是和三吉的闺女,名叫秀敏。”一旁的佃租管事趋前在他耳边说道。
“你叫和秀敏?”傅定远细细端详着她,她五官精致,面容白皙姣美,一双水灵大眼,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姑娘,虽然身穿粗布衣裤,脸上脂粉不施,但难掩其光华,且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坚定又有自信,他对她的印象极好,也十分深刻。
“老爷子,您要我们来此,确实是一种冒犯,但如同您所说,未免扩大事端,这乃必要之恶。”她续道:“若此次前来能洗刷我爹及各位大叔们的嫌疑,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我相信凶手绝对不在我们之中。”
傅定远颔首微笑。“姑娘好气度,既然如此,老夫就命人将文绝唤来。”说罢,他向老舒使了个眼色。
老舒颔首,旋即去将傅文绝带来。
第2章(2)
当傅文绝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傅文绝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老舒后面,表情稚气未脱,活像个……孩子?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
“祖父,您要我出来做什么?”傅文绝不耐烦的看了大伙儿一眼。“他们是谁?”
所有人都怔住了,心里有着同一个疑问:傅文绝怎么了?
“他们是咱们傅家的佃农。”傅定远问道:“你可记得他们?”
傅文绝摇摇头。“不记得。祖父,您说奶娘回老家探亲,她到底几时才要回来?”
傅定远跟老舒为免他天天吵着要见满福,只好骗他说满福回乡探亲,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可他每天一睁开眼睛就问满福几时回来,也着实教他伤透了脑筋。
现在,他唯一期盼的是傅文绝能早日拾回遗失的记忆,变回那个大家印象中的傅文绝。
“文绝,你仔细看看这些叔伯们,有没有你认识的?”傅定远哄道,“待你认出人来,奶娘就会回来了。”
傅文绝一听,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真的。”傅定远继续哄骗着,“快,你一个一个仔细的瞧瞧。”
傅文绝一心只想着要满福回来,立刻依着祖父的话,认真的瞅着厅里的陌生人。
大伙儿都被这样的傅文绝给吓傻了,老实说,变得犹如无知孩童般的他,比原本淡漠冷酷的他更教他们惊吓,众人都暗自猜想他是不是因为伤了头,变得痴傻了,可是没有人有胆子问出口。
傅文绝认真的检视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当他一看见和秀敏,眼底马上迸射出兴奋的光芒,边大步走向她,边开心大喊,“奶娘!”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际,他已一把将她抱住。
“嗄!”所有人惊呼,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奶娘,你可回来了!文绝好想你。”傅文绝紧紧的抱住她。
和秀敏率先反应过来,她可还是个未嫁的闺女,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甚至还叫她奶娘?这可恶的家伙,她哪里像奶娘了?她不满的猛地将他一推。
傅文绝几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后,他惊愕的望着她,极为委屈地道:“奶娘,你、你为什么……”
看见他那如可怜小狗般的眼神,她一时没了方才的气愤,有些心软的想解释,“我、我不是……”
“和姑娘。”傅定远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打断她的话。“我们说几句话。”他将她领到一旁,低声道:“和姑娘,可否请你帮个忙?”
和秀敏一脸不解的直瞅着他。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长孙文绝伤了脑袋。”
她顿了一下才道:“老爷子的意思是……他变成笨蛋了?”
“不,他不是变成笨蛋,而是失去了十二岁之后的记忆。”他沉叹一记,“他遇袭醒来后,什么都忘了,成天吵着要找满福,喔,文绝的爹娘早逝,满福是他的奶娘。”
“是吗?”她微蹙起眉头。“那满福呢?”
“满福已经过世了。”他说。
和秀敏愣了愣,才又问道:“那……老爷子要我帮什么忙?”
“当他奶娘。”
“什么?!”她陡地瞪大眼睛。“当他奶娘?”
傅文绝伤了脑,乱认她是奶娘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位见多识广的老爷子脑袋也不清楚了?
“你也看见了,他刚才冲着你喊奶娘。”
“我像满福吗?”她问。
“一点都不像。”傅定远回道,“满福是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有两个你那么胖。”
闻言,和秀敏还真想狠狠捶傅文绝两下,她到底哪里像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了?
“既然不像,为何他……”
“我也不解。”他一脸困惑。“但既然他把你当奶娘,我希望你能在这儿照顾他。”
“老爷子,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他是个大男人,他不需要奶娘。”
“不,现在的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傅定远又叹了口气。“我跟老舒一直骗他说满福回乡探亲,可这谎没法子一直说啊,他见不着满福,成天闹,我实在无计可施,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帮忙,说不准再过几天,他便能恢复记忆了。”
和秀敏看了看愁眉苦脸的傅定远,再看向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傅文绝,还真有点不忍心。
说要卖地的是傅文绝,傅定远可是一直都待他们这些佃农极好,逢年过节还派人送点小礼拜年。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听了他跟庄四维说的那些话后,她就一直觉得他似乎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