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就那么突然的倒下去,”曹颖伤心又不知所措的叙述,“当时我根本抓不住他。”
“我是问你原因!”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想……”她想到了那封信,爸爸在看了那封信之后表情就非常难看,不一会就突然身体不适而倒地。“我想是因为阿姨走了的缘故。”
“阿姨走了?!”曹世杰和他的继母一向不亲,一来,她到他们家后不久他即离开,二来,她是离婚再嫁,想到她弃自己的女儿不顾,他就对她没有太好的观感,可是基于尊重父亲,还有小池四岁的妹妹需要一个女性的照顾及陪伴,他还是叫她一声阿姨,大家和平相处,但若要谈什么深刻的亲情,他实在装不出来。
“她回台湾去了。”她继而补充。
“她回台湾做什么?探亲还是观光?”
“哥,我想阿姨……”曹颖和继母也有着难以突破的距离,她尊敬她、待她有礼,却从不曾和她有任何深入的交谈,培养所谓母女感情,在她的心里她只有一个妈妈,而妈妈在她十三岁那年就死了。“她是要和爸爸离婚。”
“离婚?!”曹世杰不解。
“她可能不回美国了。”
“她为什么要和爸离婚?一切不都好好的吗?”
“哥,表面上看起来是都好好的,但实际的状况和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二十六岁的曹颖也算成熟的女人了,她在她老爸的美式连锁餐厅总部管理账目,时髦、亮丽的她放着千金小姐不做,宁可和爸爸一起工作,极富责任感,也有很多男人追求。
“爸爸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他追根究底的想找出父亲病发的主要原因。
“没有。”
“难道阿姨……另有男人?”
“目前没有这方面的风声。”
“他们不会莫名其妙离婚的,好歹他们也做了十二年的夫妻,爸爸待她不保”曹世杰表情和口气有点傲然。
“好像……好像是阿姨的前夫突然死了。”曹颖曾听爸爸提过。
“所以她回台湾参加丧礼?”
“哥,阿姨是真的要和爸爸离婚。”她更加明确的说:“我看了她留给爸爸的信,她说她要和爸爸离婚,没有任何附带条件,也不会再回洛杉矶,相关文件请律师寄给她,她没打算再回来,这样你清楚了吗?”
“不清楚。”他冷冷的回答。
“那你是要自己去台湾问阿姨了?”
“台湾……”他沉吟道。
“不然呢?”
“阿姨知道爸爸心脏病发作的事吗?”
“还没有通知她,她的联络地址和电话只有爸爸才知道,要等爸爸醒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和阿姨那边的亲人几乎没有任何互动,即使有人从台湾到美国来探望阿姨,她也只是淡然以对,从不曾把他们当亲人。相信她哥哥也一样,现在才会连找个人都没有个地址可以下手。
“找人的事交给我。”他下了个决定。
“你要去台湾?!”
“我能不跑这一趟吗?”他嘲弄的问。
“可是……”
“我可以休长假,而且搞不好事情一、两天就解决。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和阿姨一起回来,毕竟爸爸还需要她的陪伴和照料。”曹世杰说话的神情很是笃定。
“如果不顺利呢?”曹颖小声又小心的问。
“你是想暗示什么?”
“如果阿姨不想回来呢?”
“她最好别忘了她还是老爸的老婆。”他语气中有着大男人霸道的口吻。
“她要离婚。”她提醒哥哥。
“但她还没有真的离婚。”他有些火大。“如果她以为自己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的一走了之,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哥,你的态度……”曹颖有点担心,生怕会弄巧成拙。“我看……还是我去一趟好了。”
“你留下来陪爸。”曹世杰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告诉爸爸我会把阿姨带回来,叫他好好养病,我倒要问问她到底凭哪一点要离婚?”
“哥,你不是要去抓犯人,要好好和阿姨谈谈,她毕竟是我们的长辈,你那脾气——”“别说了,我自有分寸。”
曾海茵不知道该怎样来纪念父亲,她想念他,多希望他还活着,但每每望着父亲的遗照,都在提醒着自己父亲已不在人世,再也不会回到她的生命中来。她决定跟范恺沛学做提拉米苏,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怀念她的爸爸,让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忘了他。
然而,范恺沛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出师父的招牌提拉米苏,师父曾不经意的透露,他的妻子最爱他做的提拉米苏,所以他的提拉米苏里是用“心”、用“感情”、用“思念”、用“爱”而完成的,他的提拉米苏添加了对前妻的念念不忘,这一点,范恺沛是怎么也学不到精髓。
他实在很想建议曾海茵真正该学、该修补的是她和她母亲之间的关系,但他不敢碰触这话题,因为即使她不会再昏倒,但肯定会暴跳如雷的翻脸不认人。
看着不锈钢台面上已准备妥当的材料,曾海茵显得兴致勃勃,以往她从不曾认真的学做甜点,但此刻,她可是以很诚敬的心情打算将它学好。
“范大哥,开始吧!”她催促着他。
范恺沛将原本呈黏土质地的马士卡彭起土倒在钢盆内,以橡皮刀搅软打松,直到呈冰淇淋般的柔软松绵。
她专心的跟着照做。
接着他将蛋黄以隔水加热的方式用搅拌器打匀,再持续放入砂糖,搅拌至泛白的乳汁状,他边做边留意一旁的她,发现她非常有做甜点的天份,动作精准且灵活。
“海茵,不错嘛!”
“当然,你忘了我是谁的女儿———”想到已逝的父亲,她突然说不下去。
“加油!”他一句鼓励转移她悲伤的情绪。
曾海茵微笑点头。
范恺沛再以干净的钢盆打发鲜奶油,打至湿性发泡的程度,另打发蛋白,顺便加入剩余的细砂糖,打至干性发泡的程度。
“这样对吗?”她看着表面呈波浪状,搅拌器上附着的蛋白呈棱角状挺直有形的半成品。
“好极了。”他夸了句。
“我是天才嘛!”她开心的笑了。
“真不愧是师父的女儿。”
“看来……我可以接下这家点心屋了,而不会因为爸爸的离开就等着关门。”她不想毁了父亲的心血。
“海茵,这问题我们再研究。”
“嗯,我们再商量。”
范恺沛将打软的乳酪、打发的蛋黄及鲜奶油一起拌匀,再倒入打发的蛋白,混合均匀,接着就在宽口杯中先倒少许铺底,然后铺上一层手指饼干。
“有问题吗?”他细心的问。
“目前没有。”
“你做得很棒。”
“这是应该的啊!”她一定要做出最好吃的提拉米苏,相信父亲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最后范恺沛将混合好的咖啡酒,用刷子轻刷在手指饼干上,使其吸饱水份,然后重复数次之前的搅拌动作,直到容器盛满,用保鲜膜密封住容器,送进冷藏库。
“这样子就完成了?!”她不敢置信的问。
“是不难啊!”
“这就是爸爸最拿手的提拉米苏?!”
“咱们店里的招牌。”
曾海茵知道她妈妈喜欢吃提拉米苏,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常吃,他们常常一家三口一起分享一块提拉米苏,后来爸妈离了婚,妈妈一走,她再也不碰这样的甜点,好像它是全世界最难吃、最恶心的甜点。
“现在再以刮刀抹平表面,再撒上可可粉放入冰箱冷藏约四小时即大功告成。”他对她眨眨眼,愉悦的解释完成甜点的最后步骤。
但是范恺沛万万没有想到,曾海茵的下个动作竟是把她自己所做的提拉米苏往垃圾桶里一扔。
“海茵……”他傻眼的看着垃圾桶内的提拉米苏。
“反正我已经知道做法了。”她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但是……”他仍反应不过来。
“真不知道提拉米苏哪里好吃了!”她抱怨道:“又苦又带有酒味,不像水蜜桃蛋糕或草莓蛋糕,我看我们的点心屋最好连店名都要改,为什么要叫Tiramisu,为什么不取一个日本式一点的名字呢?”
“海茵,师父的意思……”
“我爸爸已经死了。”她当然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苦心经营的店叫Tiramisu,他一心等着那个爱吃提拉米苏的女人回头,只是十二年过去了,她直到他的丧礼上才出现,这不是很讽刺吗?她绝对要替父亲出一口气。“我想改店名。”
“可是——”
“范大哥,你有意见吗?”曾海茵故意甜甜的问:“其实店名取什么对你并没有影响,不是吗?既然我爸爸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海茵,你和你妈妈之间真的——”“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她不客气的打断二十二年来都不曾回来探望女儿一次的女人配让人家喊一声妈妈吗?”
“或许她有苦衷,那天你昏倒,她脸色比一张白纸还要白,焦虑的心情——”“她大概是怕我也突然心肌梗塞。”她极力扭曲恶意的说:“可惜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