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的事,”他率先开口,“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反正那副眼镜我也戴很多年了,以折旧率来计算的话,其实你根本也不需要赔偿我什么。”
她没答话。
她答不出来。
事实上,她真正的目的不在赔偿,而是妄想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痕迹,哪怕只是一副眼镜也好,至少他会记得那是她为他精心挑选的。
“你要一起去吗?”他又问。
“欸?”她回过神来,一时之间还在状况之外,“一起去……哪里?”
“吃饭啊,你不饿?”
难得他居然愿意主动邀她共进晚餐,她立刻精神抖擞,道:“饿呀,当然饿!你要去吃什么?”
他看了看马路的另一端,对面正好有家连锁火锅店。“天气冷,吃火锅如何?”
“好。”她连考虑也没有。
真是不可思议,仿佛只要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她就变得什么主见都没了。这就是所谓“一物克一物”的道理吗?可就算明知被克了又怎样?她竟也被克得心甘情愿。
难怪人家都说爱情就是一种精神病。
她脑袋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坏了。
踏进店内,两个人坐了下来。他点了豆腐锅,她点了番茄锅;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她则解下围巾。
……好熟悉的光景啊,他甚至穿着和那天相同的外套。
“好奇妙的感觉。”她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嗯?”
“吃火锅这件事啊,”她笑眼望着他,道:“我们第一次吃火锅的那天,你也是点了豆腐锅,而且也是穿着这件外套。”
“是吗?”他尴尬地笑了一笑,耸耸肩,“你竟然记得那种事。”
“还好啦……”其实她听不出来那句话到底是褒还是眨。
汤底与食材送上来了。
丁柏鑫先摘下了眼镜,摆在自己的左手边,接着拿起筷子,有秩序地将高丽菜、青江菜、豆腐、米血糕、香菇……等等的食材逐一夹到汤锅里,动作不疾不徐,像是有他自己坚持的节奏。
她托着下巴盯着他看,看得出神。
愈是仔细打量他,就愈是对这张脸蛋痴迷。她喜欢他眉宇之间的那股英气,喜欢他因近视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喜欢他那高挺端正的鼻梁,也喜欢他偶尔会在嘴角旁边浮现的浅浅笑窝……
奇怪?他本来就长得这么好看吗?
是他天生就属于耐看型的那种人,还是因为她已经丧失理智了所以失去了正常的审美观?
突然,有段短暂却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涌上了心头。
记得在她大三的那一年,她在某个友人的生日Party上认识了一个什么某某银行总裁的独生子,那男生多金帅气、斯文有礼,最重要的是那男人对她展开了一段甜蜜又邪恶的追求攻势。
不仅天天派人送花来学校,还经常开着千万超跑在校门口等她放学。有哪个未经世事的女孩抵挡得了这样的追求?
当然她也逃不过,很快地就落入了这个虚荣的陷阱里。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在追到手的两个月后,男人开始冷落她。别说是鲜花、超跑了,男人有时候根本懒得接她的电话,直到她在PUB门口拦到了那个男人,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人家的过去式。
那时候,男人冷冷地对她说:“一开始觉得你很漂亮,可是看久了就觉得你很不耐看……啧,太俗艳了。”
男人甚至厌恶地撇了嘴,仿佛她是他人生当中的一个污点似的,那句话无疑狠狠践踏了她的尊严。为此,她有一阵子几乎足不出户,连学校的课也没去上,她的人生价值好像在那一瞬间全部被摧毁。
直到有个朋友告诉她,“不服气?那就去钓个比他更凯的凯子来炫耀啊!你现在这副模样只会让他更瞧不起你。”
她照办了,也真的让她钓到了所谓“更凯的凯子”。
可是,她因此得到快乐了吗?当她挽着新欢的手,在一个圣诞晚会上与旧爱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才猛然明白,原来在那短短的一年间,对方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连姓什么也不记得。
她究竟是报复对方还是折磨自己?恐怕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才能得到最坦诚的答案……
“怎么了?”
突然,丁柏鑫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里。
“嗯?”她蓦地从记忆的深海里浮了上来,“什么?”
他以筷子指了指她盘子里的食材,道:“你……不先把菜夹进锅里吗?”
“啊……”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楞在锅前一动也没动,“抱歉,顾着想事情,都忘了要先下锅。”
边说着,她拿起筷子将大部分的火锅料都夹进了小小的锅里,留了一些不是很爱吃的食材在盘子上。
“想什么?”
“呃……”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只是……想起了大学时期的一些事情。”
他挑了眉,有些意外,“你想得真远。跟火锅有关?”
“没有……”
“那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他坚信人类的记忆是有索引的,尘封已久的记忆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凭空浮现脑海。
她却没有急着回答……也或者是她其实不想回答。
他个性虽然直,但绝不是不懂看人脸色。“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不必回答我。”
“倒不是不愿意啦,只是……”她犹豫了下,转念之间却也暗想,或许他以前说的没错,她若想要改变自己的未来,就得先好好审视自己的过去。
思绪至此,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大学的时候,我交了一个……算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男朋友。”
“嗯。”他淡应了声,静静聆听。
“可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对我厌烦了。因为他说,我长得不耐看,所以在没有任何一句交代的情况下……我就这样被甩了。”说完,她勉强济出了一抹难堪的浅笑,然后拿筷子在锅里搅啊揽的。
锅里的热汤已经沸腾,可桌间的气氛却降至冰点。他有点后悔追问了这件事,可却又矛盾地庆幸自己更了解了她一些。
半晌,大概是自觉搞砸了吃饭的气氛,她打哈哈,开玩笑似地问道:“不然你帮我评评理好了,你说,我哪里不耐看?”
他顿了下,耐看的定义是什么?看了三天不厌倦?十天不倦?还是一年、三年?这问题还真是有够难回答。
“那就别一直盯着看不就好了?”最后,他竟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沈曼曦一时半刻也楞住了,她本来还以为对方大概会马马虎虎地说什么“还好啦”、“不会啊”、“应该不至于”之类像是安全牌的回答。
“难道你们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他很认真地分析了起来,“像是躺在草坪上聊天,坐在戏院里看电影、一起站在书店里翻书……这些不也都是两个人可以一起做的事?”
第6章(2)
她听了,拿着筷子,却怔怔地没有动作。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离奇的一种安慰吧……可反常的是,她心里非但没有遭人落井下石的挫败,反倒有股深深的失落感。
她忍不住憧憬着那样的未来。
她想象,如果是和这个男人交往的话,或许他真的能够带领她走向全然不同的人生吧……
偏偏他就是不喜欢她,她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样的的女人都不得而知,只记得伊玫曾经提过他和前女友交往十年了,几乎论及婚嫁,却因为女友变心爱了别人而分手。
十年?她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段多么扎实的情感,更遑论那道伤口会有多么深、多么痛。
他依然还爱着她吗?
心不在焉地翻弄锅里已经熟透的菜叶,有几度她很想追问他——“你前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最后她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害怕答案,她不愿意在他的眼神里看见那丝依依不舍的哀伤。那是一种心疼他的情绪,同时也是可怜自己注定得不到他的心。
周六晚间,回老家的行李已经备妥,丁柏鑫设好了闹钟的时间,准备就寝,李湘羽却在这个时候出现。
“你不是说你会先打电话来?”他不是真的想对她抱怨或是指控什么,比较像是在提醒她“你忘了某个步骤”而已。
李湘羽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想说如果你不在的话,我就把东西摆门口。一些日常用品总不会有人想偷吧?”
语毕,她几乎是挤开了挡在门缝间的男人,擅自闯进了这个曾经属于她却又亲手丢弃的地方。
然后她将怀抱里的纸箱直接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从那巨响里听出了重量。
“里面是什么?”他带上门,好奇的望了纸箱一眼。
“几本程式的书、几件衣服和牛仔裤、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延长线……唉,都是一些小东西。我不知道你哪些要留、哪些要丢,就干脆统统搬过来让你自己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