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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咖啡真有这么好吗?还劳你特地来光顾。”

  “我认识的人在这里工作。”

  朱琴细眉一挑,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她打开黑色漆皮皮包,取出一张准备好的支票,放在雁西的咖啡杯旁。“这是首期款。你确定他已经一个星期不再喝酒?”

  雁西颔首,收起支票,紧夹在随身携带的书本内页里,准备等会就存进银行户头里。“不是不想喝,是喝了会反胃。”

  “你是怎么办到的?”

  “偏方。”误打误撞的偏方。

  雁西不预备详细解释过程。自从范君易那次误食药酒,吐得死去活来后,畏酒精如蛇蝎,连掺了一点米酒的家常菜肴也无法下咽。雁西并未天真到认定是药酒的疗效,从头到尾他只喝了几口就没再碰过那瓶酒,她相信是莫名的心理作用,这个男人对蛇状物竟厌恶至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会告知刘小姐。瞧你,打扮太随意了,要不是你这张脸……”朱琴意在言外地微笑,伸手在雁西肩上拢拢鬈发,“这不就是了?只要有心,事情没你想的困难,好好做吧。范先生受过良好教养,只要不碰酒,理智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太难相处,只要他能振作起来,范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雁西缄默。为免节外生枝,她省略了报告一项情况——清醒时的范君易根本不为她的相貌所迷惑,只要没必要,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恒常待在楼上,避免交谈,不说话时总是睥睨视人,彷佛雁西是拙劣的仿冒品,登门招摇撞骗,但骗不过他的耳目。

  “能不能……告诉我,那位方小姐是怎么出事的?”踌躇了许久,雁西问了。“范先生好像——很自责?”

  “嗯?”朱琴一愣,“这很重要吗?不是告诉过你了,就是意外啊,当时他们都准备订婚了,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打乱了范先生的计划,他现在应该好好的待在办公室里才对。这就是人生呐,谁知道转个弯又唱哪出戏?听刘小姐说,范老太太很意外他反应这么强烈,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几乎以公司为家,开口闭口都是工作策略,难得和家人吃顿饭,这种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我也想不通。不过这世上没道理的事天天在上演,也见怪不怪了。”

  雁西静静聆听,仍旧一脸疑惑,“我只是觉得奇怪,都要订婚了,为什么方小姐非得要一个人去旅行不可?而且是这么远,这么……”她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她想起朱琴曾经让她过目的方佳年的一迭玉照,每一张,不同时期、不同装扮、不同角度的拍摄,展现出来的形象,皆不脱雅气秀致,一颦一笑透着出生良好的娇贵。这样的女性,让她坐在花都巴黎的露天咖啡馆啜饮咖啡,踩着钻饰凉鞋进出名牌旗舰店,或是躺在五星级饭店的泳池畔进行日光浴,合衬度可以直接嵌进风景明信片中了,怎会出人意表地只身远赴南美洲丛林猎奇,最终在异地香消玉殖呢?

  “雁西,你要记住,最终那是别人的人生,和你无关,范先生不想说,就别多问,看好他,让这段过渡期早日结束,才是你的工作。”朱琴警告。

  “……”雁西垂首不语。

  朱琴啜了口刚送上的咖啡,杏眼陡然放大,十分意外,“嗯,这咖啡不坏……”她频点头,朝下瞥见雁西脚边堆了两大袋市场采买的生鲜水果和家用杂货,不解问:“你就一个人扛这两袋东西搭公交车上山?山上没有店家可以送货到府吗?”

  “有的,”雁西口气平常,“但不超过一仟他们不外送。自从不让范先生向他们订酒以后,货款要超过一仟就不容易了;况且平常只有我和范先生两个,根本吃不了多少菜,我天天向附近的菜农和肉贩少量购买,新鲜又方便,今天是因为进城,所以顺道到大卖场采购日用品,比山上那家商店便宜多了。”

  朱琴支着下巴,微眯着眼瞧她,似笑非笑;不久,看看表,下了个决定,“我今天还有时间,待会送你一趟吧,顺道让我瞧瞧范先生最近成了什么模样。”

  “可是,我该怎么介绍您——”

  “亲爱的,这还不简单,就说我是替你送货到府的好心老板娘得了。”

  第3章(1)

  雁西杵在房门外,笔直站着,盯着表面读秒。

  她琢磨良久,因为紧张,不停做着腹式呼吸。

  九点整,她抡起拳头敲门。等了三十秒,没有回应,再疾敲数下,安静如故。她从口袋取出钥匙,对准锁孔插入,往右一旋,喀喇一声门开了。

  门大幅敞开,里面一片死寂。她略捉摸方向,并未蹑手蹑脚,而是以正常步伐跨进室内,直驱窗缘,抬手摸索到绳索,使劲一扯,窗帘刷地左右退开,屋外阳光乍射,瞬间扫除一室漆黑,四周景物无所遁形。

  床上睡死的男人被强烈的光线侵扰,翻了个身,艰难地微掀眼皮,背光中,雁西的形影伫立床畔,落落大方俯视着他。

  “……是谁让你进来的?”一阵骇异,范君易揉了揉惺忪双目,缩眼辨视,难以置信,冯雁西竟无故出现在他卧房里,手里捧着一杯茶,了无愧意。

  “九点了,起床吃早餐。”她指着表面,“你睡太多了,这样不好。待会先把这杯养肝茶喝了。”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一骨碌坐直,嗔目而视。这个女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我想何时起床是我的自由,你没有资格——”

  “那又何必?”雁西抢白,“睡着了你一样想起她,不如保持清醒,可以好好想个够。”

  他瞬间语塞,待要驳斥,雁西一把抽起他身上的凉被枕套兜在怀里,转身便走。

  “喂——”他翻身下床,喊住她,“你懂什么?以后不准再这样对我说话,不许再随意进出——”

  “那就准时起床。”雁西昂然看着他,“这并不困难,不是吗?”

  “你管太多了,冯小姐——”

  “没办法,这是工作。”

  又是那样的表情,无惧他的怒容,她坚定地直视他,固执地抿着嘴巴,直到他无言屈服,然后从容离开。

  这是怎么回事?

  范君易困惑了,他厌烦地以手耙梳乱发,转身走进浴室,拿起牙刷,注视着镜子里满脸困乏的倦容;经过了一夜,他的双眼仍微现红丝,眉头褶痕未消。

  雁西说的其实不完全错,无论多绵长的睡眠,他始终夜长梦多,醒时疲惫依旧,这正是他渴想酒精的原因,酒精暂时中止了他的思绪,缓解了他脑袋里自从那天雁西撂下那桩无法证实的公案之后,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心情,他不再提及请她离开一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楼上楼下各据一方领域。除了三餐时间,她定时敲门催促;洗衣时间,她向他收取衣物;其余时候,他们根本碰不上面,整栋屋子,维持着既往的安静,少了酒精的安静。

  但,这个雁西越来越无分寸,任意强取豪夺了这份仅存的安静。

  他匆促地漱洗,一腔愠火。一日之初不该始于愠火。没道理,他勉强让死水般的生活圈容纳一个异质的存在,现在这个异质却不断推波助澜,扰乱他的步调。

  不该是这种情况,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他必须纠正这个错。

  顶着濡湿的面庞,他慢慢下了楼,走到餐桌旁,盯着整齐摆放的早餐内容。

  一杯柳橙汁,一份蘑菇洋葱蛋卷,两片烤土司,刚出炉的香气弥漫空气中,他却一点也不为所惑。

  平心而论,冯雁西算是个努力尽责的家务助理。她不偷懒,不马虎,她熟悉整个居家收纳摆设,衣物归放从不出错,每天勤快地擦拭地板,连窗帘亦曾拆卸下来清洗,甚至不知打哪儿找来的花器,摆放吐香的鲜花,定期更换种类,营造了一个窗明几净的环境。然而做事这般利索的人居然严重缺乏料理天分,也许是近日脱离了酒精,范君易的味觉逐渐恢复了敏锐,因此不对这顿金玉其外的早餐抱持任何期待。

  “吃吧,凉了不好吃。”雁西端上最后一杯咖啡,也陪着在一旁坐下用餐。

  范君易想反唇,凉或热其实没什么差别,一样糟糕;但她盯伺着他,他咽回那句话,拿起刀叉,切开热腾腾、流淌出鲜黄起司的蛋卷。

  “你以前做哪一行的?”他起了好奇心。

  “社工。”她答得干脆。

  大感意外,他再问:“公部门?”

  “民间的妇援基金会。”

  他看了看她,这会是她的职业惯性始然,凡事全力以赴?

  “为什么不做了?”

  “我需要钱。”

  他又是一愣,她竟一派坦然,连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懒得编造。

  “老太太答应给你多少钱?”

  “视情况而定。”

  “什么情况?”

  “你复原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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