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韶冷峻着一张脸,摆摆手送走他。
涂凤宝却没有想到,他这次回京,竟替景韶招来一个祸害。
“……二太太、二太太。”蕾蕾唤了她好几声。
汤水淳这才仿佛从梦里惊醒似的,猛地回过神来。
蕾蕾有些担忧,“二太太,您怎么说着说着又出神了?”这已不知是第几次,这几天来也不知二太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常常说着说着便怔怔出神。
她揉揉眼睛,“可能是最近晚上睡不好。”近来几天夜里,她总是作着梦,梦见一些在台湾时的事,里头有父亲、妹妹,还有已过世的外公、外婆和一些朋友。
“要不要请大夫开帖安神的药给您,让您好睡一些?”一旁的雪荷提议。
她摇头,“暂时不用,我先做道安神的药膳吃吃看。”她起身前往厨房,除了她房里的几个侍婢,景韶另外派来的几个丫鬟也都跟着一块过去。
那几个丫鬟被景韶亲自叮嘱过,只要二太太出了院子,就得随侍在侧,随时留心她的安危。
虽然她们实在看不出景府里有何危险之处,但主子的吩咐,她们照做就是。
来到厨房,汤水淳炖了道玉竹猪心。
这是把玉竹、荸荠、韭黄和猪心,用鸡汤熬煮,再加入一些调味料做成。这道药膳适合因心血不足而导致失眠、多梦和健忘的人服用,一天两次。
白日里她吃了一次,夜里临睡前再吃一次。
景韶也知她这几日因夜里多梦而有些精神不济,叮咛她,“你吃了这药膳,若是仍未改善,就得找大夫来瞧瞧。”
“嗯。”她点点头依偎在他怀里。她近来一直梦见以前的事,让她忍不住猜想,这种征兆是不是意味着她快要回去了。
她有些舍不下他,但又思念在故乡的家人。这不是出嫁后回门,不能带着他一块回去。
她这一回去,只怕两人再也无法相见,思及此,她心中一紧,想起以前曾读过的两句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娘明白你因你妹妹那事对他们有些怨言,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你爹娘,纵使他们有错,咱们也不好做得太绝,会让人说话的。”
在张老爷的案子了结后,原先夹着尾巴躲着的汤业群又开始活跃起来,昨日假藉邵氏病了,想骗汤水淳回去,打算狠狠痛斥她一顿,却被她找了个理由推拒,韩氏这才劝解她几句。
汤水淳不想让婆婆觉得她对娘家人太无情,颔首应着,“娘说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我这阵子精神不太好,不好在这时回去,要不等过一段时日精神好些我再回去。”
“要不你差人送些补品回去,给你嫡母补补身子,咱们人不到,至少心意到了,也省得别人多嘴。”韩氏说着,见她没回话,又楞怔地走了神,连唤她几声才把她给唤回神。韩氏面露关切道:“水淳,先前大夫来给你瞧过,说你这是神志不宁,我寻思着会不会是这阵子你忙着整顿府里头的下人,累着了,要不要先歇息几日,让霜霜暂时先帮着你?”
“多谢娘关心,不过下人的事前一阵子都整顿得差不多了,他们现在都各安其分,规规矩矩的做事,也没什么事好操心的,倒是不累,若是再有什么事,再麻烦三弟妹。”她好不容易才把府里的下人给治得服服贴贴,要是再让简霜霜横插一手,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乱子。
“也好,娘也是担心你累着,这事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谢谢娘。”
离开婆婆的屋子,她回去时遇见简霜霜。
两人寒暄几句,简霜霜关心道:“听说二嫂这阵子睡得不太安宁,我那儿有些上好的沉香,要不要给二嫂送些过去,夜里点着,说不定能好睡些?”
“沉香前几天相公也拿了些给我,点了几日,似是没什么用,不过还是多谢三弟妹的好意。”谢过她之后,两人客套的再叙了几句话,便各自离开。
简霜霜走了几步,回头瞥向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低声道:“也差不多了。”
她身边的婆子轻声应了句,“约莫就这两日。”
第8章(2)
深夜时分,落下大雨。
景府众人已熄灯就寝,除了雨声,整座府里一片静谧,只有日落之后才能出来的小朔,孤孤单单的在府里头四处游荡。
他飘呀飘的来到汤水淳所住的院子,穿过墙壁,进到卧房里,见到床榻上的二伯和姊姊都熟睡不醒。
他无聊地打算离开,忽然床榻那头传来轻微的动静,引得他回头,见适才还睡着的汤水淳竟醒了过来,小脸欣喜的绽开笑容,飘到她面前想同她说话,“姊姊,你怎么醒了?”
可汤水淳没有理会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她轻轻越过睡在外侧的景韶,下了床,连鞋也没穿,便直直往房门而去,开了门出去后,又木着脸将门板给阖上。
小朔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赤足走在廊道上,宛如木偶,双眼眨也不眨,一步一步朝园子走去。
夜雨又大又急,府里负责巡夜的护院也暂时避雨去了。
她所经之处不见一人,只有小朔察觉不对劲,跟在她身边急喊着,“姊姊、姊姊,你怎么了,为什么都不理小朔?”
见她走出回廊,步入雨中,大雨很快打湿她身上穿的那件轻薄的单衣,可她却仿佛不觉得冷,继续往前走着。
“姊姊、姊姊,外头雨很大,你快回来。”小朔一时情急,伸手去扯她,但他的手整个穿透了她的身子。
汤水淳脸上淋得湿透,可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朝荷花池而去。
小朔跟在她身边又叫又喊,她却像没听见。
最后他一路跟着她来到荷花池边,看着她竟然毫不犹豫朝荷花池走去,小朔吓坏了,飘到她面前张开瘦弱的双手,想要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然而下一瞬,她无视他,整个人穿过那瘦小的身子,摔进池中,在这雨夜里响起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然而除了小朔,再也没有其他人听到,汤水淳甚至连挣扎都没有,任由池水缓缓淹没自己的身子。
小朔惊骇得楞了楞,须臾,他又哭又叫的飘回汤水淳住的院子。
“二伯、二伯,你快来救救姊姊,姊姊快要淹死了!”
他穿越卧房墙壁,来到床榻前,即使摸不到景韶,仍不死心的一再尝试,哭喊着,“二伯、二伯,你快醒醒,快点醒醒啊,姊姊就快要死掉了!”
他凄厉的在景韶耳边不停的哭喊着,“你快去救姊姊!我不要姊姊像我一样死掉,我想要她当我的娘!二伯、二伯……”
景韶忽然整个人惊醒过来,他方才在睡梦里仿佛听到有什么人在叫他。
清醒后,他惊讶的发现一旁的床榻竟是空着,本该睡在旁边的妻子不见了。
心头猛然升起一抹不安,他大声叫道:“水淳、水淳。”
没听见她的回应,他即刻掀被下榻,匆匆套子鞋子后,拉开房门想去找她。
睡在耳房的下人也听见他的声音,纷纷起身查探。
他急切的吩咐,“二太太不见了,你们快去找找。”
几个丫鬟连忙在院子里四下找人,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景韶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望向外头的滂沱大雨。
“二伯,姊姊在那里,在荷花池那里,你快跟我过去救她!”小朔飘在他身前想为他引路。
跟刚才在睡梦里时一样,他又感觉有人在呼喊他,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是跟着直觉大步往屋外走去。
“二伯,这边、这边。”小朔不停的在他耳边给他指路。“那里,往那里才对。”
景韶顾不得雨水打在他身上,跟着那种奇怪的感觉,一路往园子里去。
快到荷花池,小朔着急的在他耳边大声地一遍一遍喊着,“姊姊就在荷花池里,二伯快去救她……”
视线透过大雨瞥见前方的荷花池时,景韶心中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荷花池。
来到池边,他瞅见黑夜中,浮在池面上那一截醒目的白色衣裳时,胸口剧烈一震,无暇细想便跳下池里……
汤水淳觉得全身仿佛包裹在一股温暖的泉水里,顺着水流移动着,不知经过多久,她看见前方出现一道巨大透明的门。
她凝目望过去,看见在门的那一端,出现她思念许久的家人。
父亲和妹妹似乎是在医院里,两人的面前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张眼熟的脸庞,那是……她!
之所以没有立刻认出来,是因为那张脸变了很多,原本丰腴的双颊整个凹陷,瘦得皮包骨,脸上的表情僵硬麻木,微微张着的嘴巴里,还有口水淌出来。
她看见妹妹拿着面纸,替她小心地把口水擦掉。
然后妹妹伤心的声音不知怎么竟传到了她耳中——
“姊姊要嘛快点清醒过来,要嘛干脆就这么死了,这样活着,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