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琰坐了下来,眼眸一扫桌案前的四个人,最后落在宇文玦身上。
他深深看了宇文玦一眼,意味不明的审视,尔后移到徐太后身上,看似平淡的目光里自有一股威严和凌厉。
“逆贼徐氏,还有话要说吗?”
“当然有!”徐太后把下巴抬得极高,眸光冷厉,姣好而高傲的面庞写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她就要死了,所以她也要让宇文琰不好过,不只他,她要让所有人不好过,他们不好过就是她的陪葬品!
“说吧。”宇文琰慢慢凝视着徐太后,了然于胸的等着她开口。
都死到临头了还能说什么好话吗?以太后的为人,自然是说一些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话来激怒他了。
这个女人,她脑子所能想到的,是不可能会出于他的意料之外。
“皇上,可知你为何至今无子?”徐太后含着一缕冷笑。“太子妃和两位侧妃有了身孕就意外过世,都是哀家的手笔。”
宇文琰半点也不意外,他缓缓点了点头。“朕知道。”
徐太后却是意外了。“你知道?”
“朕知道,父皇也知道。”宇文琰语气越发的淡。“当时父皇还需要徐氏家族的支持,所以放过你,不过为了维护宇文氏的嫡长传统,父皇不得不对二弟身边侍寝的丫鬟通房下药,因此朕无子嗣,二弟也无子嗣。”
徐太后身子摇晃了一下,惊怒交加的瞪着宇文琰。“宇文易……他竟、竟然做这种事!”
宇文琰眸色冰冷。“和你比起来,父皇做的根本不值一提。”
徐太后冷着脸,狠狠瞪着宇文琰。“皇上这是何意?”
宇文琰没半分激动,他声音毫无起伏地道:“朕的母后之死,难道跟你没有半点干系吗?”
徐太后听了怒不可遏,“皇上不要想把罪名往哀家头上扣!不要想拿陈年旧事来诬陷哀家,端敬皇后自己没有福分,与哀家无关!”
宇文琰泰然注视着她,无视她的怒火,淡淡地道:“是吗?!真想不到你会和这件事一点干系都没有,看来是朕的眼皮子太浅了,不该把此事与你联想在一块,不该认为时到今日还能找着证据来指证你。”
如此讽刺的语调更令徐太后勃然大怒。“皇上以为端敬皇后没死就能一直稳居后位吗?若是她没死,你父皇也会为了我而废了她,为什么?因为你父皇更需要我徐氏家族的支持,保不定端敬皇后是你父皇下的手……”
“母后,不要说了!”宇文玦沉声喊道。
如此触怒皇上于她有何好处?如今她的生死掌握在皇上手里,她怎么就想不明白?
“你这逆子才给哀家闭嘴!”徐太后颤抖着指着宇文玦鼻子骂道:“哀家会落到这地步都是你造成的,你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吗?哀家生你有何用?今日你毁了哀家,哀家也要毁了你!咱们母子一块去阿鼻地狱!”
隋岳山见她两眼喷出戾气,一副几欲弑人的疯狂模样,忍不住重重地道:“太后请自重!”
“自重什么?”徐太后冰冷无情地说道:“如今咱们死到临头了,总该让这逆子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他当要明了你为他做的一切,你也才能死而瞑目不是吗?”
宇文玦的脑子轰然炸开,视线在隋岳山和徐太后之间来回,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母后是何意?”
徐太后看着宇文玦,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听好了,逆子,你是隋侯的儿子,不是你父皇的儿子。”
御书房里瞬间炸开了锅,徐太后连声笑了起来。“此刻感觉如何?是否觉得手足情深十分可笑?你跟皇上根本不是手足,又何来情义?”
“父亲!这是真的吗?”隋雨莫惊疑不定,他母亲说过怀疑他父亲对太后有特殊情愫,万万想不到确有其事!
慕容悠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觉得隋雨莫和宇文玦的面貌相像了,原来他们才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不是父皇的儿子?”宇文玦心神剧震,方寸大乱。
徐太后冷冷道:“当年哀家和先帝到边关慰劳劳苦功高的隋家军,先帝醉倒在帐中,当时夜深人静,哀家水土不服觉得身子不适,便独自到草原散步透气,喝醉的隋侯尾随着哀家,哀家发现他时,他说当地常有流寇出没,要保护哀家,哀家便让他跟着,没想到他却藉着酒意玷污了哀家,回宫之后哀家发现有了身孕,那个孩子便是你这逆子。”
丑陋往事被揭开,隋岳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年轻时的太后娇俏美丽,他一直爱慕着她,那晚他是真的想暗中保护她,没想到与之漫步在月色下,她是如此迷人娇媚,被石块绊倒了跌在他身上,柔软的身子就在怀里,迷蒙的凤目在他眼前眨动,他才一时把持不住铸下了大错。
可是他也付出了代价,因为这个把柄,他一直任由她予取予求,当她说要让他们的儿子做皇帝时,他也鬼迷心窍的与她结盟,犯下了谋逆大罪。
“皇兄……恕臣弟无颜再待下去,臣弟得告退了,日后再向皇兄请罪……”
不等宇文琰回答,宇文玦便苍白着脸、跌跌撞撞的出了御书房。
看着他那失神的身影,慕容悠实在担心他,受到如此之大的打击,不会想不开去寻短吧?
再看徐太后,给了儿子致命的一击却露出了令人难以了解的胜利冷笑,她想到了她慕容家的娘和隋夫人,以及前生那总是宠溺着她的额娘,这徐太后实在不配为人母,只因为儿子不顺从她的意思便要毁了他,她一辈子也没法苟同这个女人。
“如此你满意了吗?”宇文琰依然是维持纯然平静的状态。
徐太后傲然道:“废话休说,要给哀家毒酒一杯或是白绫一条,皇上就干脆点给个痛快,今日既然落入了皇上的手里,哀家也不会苦苦求情。”
“你与朕之间从来就没有母子之情的存在,要如何求?”宇文琰用沉静的目光看着徐太后。
徐太后哼了一声,不想做任何评论。
宇文琰缓缓地说下去,“不过,二弟对你有情,所以替你求了情。”
那一夜,他在这里收到了两张密函,其中一张便是出于宇文玦之手,因此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叛军一网打尽。
“你说……什么?”徐太后目光一颤,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宇文琰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冰冷锐色。“二弟一求朕为你保留颜面,私下审问你,二求朕饶你一死。”
徐太后当下失神了。
宇文琰恢复了神色平和,淡淡扬声,“来人,送太后回慈宁宫,传朕的旨意,太后潜心礼佛,从今尔后不问世事,关闭慈宁宫宫门,日常用度一如既往,任何人不得打扰,违者斩。”
慕容悠看着徐太后脸色发白的被两名太监“送”了出去,她的双眸十分黯淡,整个人有气无力像被抽干了似的,如此骄傲的一个人,神色竟然有些凄惘。
唉,世间没有后悔药,她如此无情的对待儿子,儿子却处处为她着想,她心中可有悔意?
蓦然之间,她身子一晃,宇文琰眼明手快的起身扶住了她,隋岳山和隋雨莫也是一阵紧张。
“怎么了?”宇文琰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慕容悠拧着眉。“没什么,只是有些晕,可能是马车坐了太久。”
宇文琰蹙着眉,将她摁进御椅里。“坐下。”
慕容悠有些慌乱。“这怎么可以?臣妾怎么可以坐在这里……”这是天子才可以坐的椅子。
“朕说可以就可以。”他亲自倒了茶给她。“喝点茶会好些。”
一下马车也没稍事休息便到这里来,慕容悠也确实渴了,她便不客气地接过茶来。“多谢皇上……”
还没讲完,仅仅只是闻到茶叶味,她便捂着胸口干呕起来,且呕得惊天动地,模样十分痛苦。
隋雨莫看得心惊胆跳。“皇上,娘娘是否在离宫染了什么恶疾?那里尸首众多,恐是卫生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宇文琰一凛,向外头喊道:“尚德海!传太医!”
他干脆把她抱进里头的暖阁让她躺下,至于重犯隋岳山,外头那么多禁军守着,还有奉荣在,他插翅也难飞。
太医很快到了,来的是安太医,尚德海领人进来,他提着药箱先行请安。“微臣参见……”
宇文琰抬手打断他。“免礼,快给皇后看看!”
“是、是!”安太医一番仔细的诊脉,忽然眉开眼笑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当真?”饶是宇文琰再镇定,此刻言语间的惊喜之意也是难以抑制。
“皇上放心,微臣反复诊了几回,不会有错。”
慕容悠犹如身在梦中,她抚着自己肚子,有着喜悦,也有着一点酸楚,一时感伤,眼中突然泌出了模糊的泪光。
阿玛、额娘,女儿要做娘了,玥儿要做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