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苦说不出,像这样光明正大的被骂,却不能反驳,是如何的痛苦啊!
“哼!穷山恶水,尽出些不文蛮夷!”他忍不住批评。
“哼!百姓赋税,光养些酒囊饭袋!”这句话,是司儒之曾说过的,只是被她记了起来,如今正好现学现卖。
已经憋到有些中气不足的司儒之忍不住苦笑,这不是骂到他了吗?
但欧阳佥以为她聪明到可以直接对上他的话,更讽刺他这个官有如酒囊饭袋,便大怒反驳,“你说,这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个不是化外之民?”
“我看,大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哪里像是朝廷大官?”
和司儒之比起来,不管是气度还是外貌,这个欧阳佥可差得远了。
“你你你……”欧阳佥都快疯了,不由得拍桌大喝。
“大庭广众,岂容你有辱斯文!”
“机会难得,就让我多骂两句!”她想都没想便答。
正在喝酒压下笑意的欧阳佥亲信倏地噗一声,将酒全喷了出来,拚命急咳以掩饰笑声,一旁的司儒之已经受不了了,眼眶都因笑意而湿润了起来,至于金不换和其他族人,笑声几乎快掀了屋顶。
陆芜也想不到,她只是照着司儒之教的方式做对子,简简单单就能气得欧阳佥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她可乐了。
“不对了不对了,这是什么套路,简直不伦不类!”欧阳佥不想认输,但事实上面子早就丢光了,只是十足的不甘心,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胡女顶得说不出话来。
“所谓才高八斗,不过就这样嘛。”在陆芜心中,真正的才子只有一个人。
“你!”欧阳佥猛一拂袖,彷佛就要朝她冲过去。
司儒之此时巧妙地介入两人之间,他倒不怕欧阳佥对陆芜如何,却怕她一个不快就砍了对方,那事情就难办了。
何况,此事也该到收尾的时候。
“不过是简单的考校,欧阳大人知道陆首领堪称有程度便成了,中原文化知识博大精深,自然不是一两个月就能通晓,就算这对子里有些许……失误,也无须计较太多。”司儒之缓颊,但谁的对子失误较多,谁比较计较,大伙儿就心照不宣了。
有了台阶下,欧阳佥连忙脸色一正,顺着他的话讽道:“是极是极,不过是能对得上几个对子,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哼,做对子算什么,姑娘我还能弹曲给你听呢!”陆芜莫名其妙压过了欧阳佥,自信心无限膨胀,忍不住夸口道。
一群族人听到此话,自然是起哄加鼓噪,希望首领替他们再下一城,然而听到此言的司儒之却脸色一变,略知陆芜琴艺的金不换则眉头微皱,至于先前来传话的大牛与小牛两兄弟,更是直接砰一声昏倒,干脆了事。
“好,在下就不相信你样样精通,就此领教陆首领的琴艺。”欧阳佥气疯了,心想只要她的琴艺出了一点差错,他便要批她批到当场毁琴!
司儒之还来不及阻止,陆芜已兴致勃勃地叫人取她的琴来了。原本只是想让陆芜天马行空的吟诗作对本领气一气欧阳佥,但现在事情却转眼间发展到令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位女首领,行事果然出人意表,教司儒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琴取来后,只见陆芜大马金刀地一坐,双手放在琴上,看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颇具大家风范,族人们期待着,欧阳佥紧张着,而司儒之,则是担忧着……纤指一下,琴音如疾风骤雨般响起,缓慢处如杀猪声嗷,嘈杂难闻.,激越处如铜锤击铁,雷鸣轰隆;低鸣处如老牛呜呜,模糊难辨上局亢处则如裂丝帛,尖锐逼人。这一曲才弹了一下,不仅族人们个个摇摇欲坠,汗湿背襟,连行事处变不惊的司儒之都脸色苍白。
最后,欧阳佥终于受不了了,长身而起,向陆芜直作揖道:“在下认栽、在下认栽,首领的琴音更胜天籁,令人如临大敌……啊不,如沐春风,在下就此认输,金虎族确实人才辈出,资质……简直前所未闻,司大人的教化风行草偃,这个……呃,效果卓越,在下会向皇上好好禀报。”
族人们由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最后的欢声雷动,欧阳佥告了罪,急急忙忙离席,一方面是面子挂不住,另一方面,他怕这陆芜兴致一起再奏一首,他欧阳佥这条老命就要赔在这里了,不快些丢盔弃甲怎成?
司儒之完全料想不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算计,直教他哭笑不得,想不到这时陆芜居然朝着他冲过来,毫无顾忌地在众人眼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令他彻底呆立当场。
“太好了!我就知道向司大人学琴准没错!”
其实这动作不仅在中原不合宜,就算是在民风开放的金虎族里,也算是大胆了。然而一向我行我素的陆芜,哪里会在意这么多。
怀中的软玉温香,让好久没有碰女人的司儒之有些昏了头,但他毕竟心性极沉,很快地便反应过来,轻声劝道:“陆芜,男女授受不亲……”
“亲?我又没有亲你!”说到这里,她脸上居然起了丝暗赭,就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另有所思。“还是你要我亲你?”
“亲?不不不不不……”这下,再怎么冷静都不禁心猿意马了,司儒之连忙退了三大步。
“司大人别客气,我不会拒绝你的!”要说颠倒是非的能力,直率的陆芜肯定名列前茅,重点是她自己还无自觉。“如今我诗做得好,琴也弹得好,很快就能和司大人的妻子一般,与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啦!”
司儒之完全无言以对,无奈地望向四周的人,除了金不换向他投以同情的眼光,其他族人似乎都双眼放着光,不知在打什么逾矩的心思……
如司大人的妻子一般,与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啦!
陆芜的话若有似无的在司儒之的耳边回荡,原来她学习得这么努力,是为了像萱儿一样。
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像萱儿呢?
越想越觉得暧昧,即使淡定如司儒之也觉得静不下心,以往在卧榻上可以躺个昏天暗地的他,如今却是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出了宅子。
在他的规划下,大型的村寨都设了学堂,让附近村寨里有心向学的人能读书习字,学堂里各式各样的课程正教授着,有按年龄分的,有按课程分的,一切井井有条,族人也学得相当起劲。
但这些事到了欧阳佥的奏折上,会不会还是这个样子就有待商榷,毕竟他被陆芜气得够呛……不过当自己轻描淡写地询问他为什么没有依朝廷期许和金虎族建立良好关系时,欧阳佥脸上那变化无常的神情,相信他也不敢在奏折上胡乱写什么。毕竟,依圣旨他可是要整合凉州军与金虎族至塞外救人的,欧阳佥届时还要听命于他呢!
如今已入秋,位于塞外的金虎族天气很快就变得冷风飕飕,族民还光着个膀子走来走去,倒是平时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司儒之有些受不了了。
平素出门他都会穿着毛氅或披风,不过由于今天心思纷杂,他忘了这件事,只想到村后的树林里逛逛。
金虎族的主要村寨,屋宇街道排列是“非”字形,中间一条大道,连接着数条平行的巷子,房子则都在巷弄之间。
非字形的两端,一端是上回迎宾烤肉的大广场,另一端就是树林,出了树林,一边往人烟罕至的旱漠,另一边则通向密不见天的深林,景色十分极端。
平时司儒之就十分受族人爱戴,然而今日尤其特别,朝着树林的方向走时,总觉得族人们看他的目光热烈得过火。
终于,比较大胆的金不换在村民们期待的目光中凑了上去,“司大人,去哪儿啊?”
“到树林里走走。”
“树林啊……”不知为什么,金不换论异的笑了起来,在司儒之眼中,那笑容带了几分暧昧的味道,十分古怪。
“树林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司大人去树林对极了。需要我派人替大人把风吗?”金不换看了看一旁的大牛,两人一起吃吃笑了起来。
把风?是怕有猛兽吗?司儒之淡淡一笑,“不必了,我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
“喔?大人当然不喜欢有人打扰。”金不换自以为了解地直点头,“放心放心,我会叫村民们都别过去,免得坏了大人的好事。”
“我的好事?”司儒之想了下,微微点头,“算是好事吧,至少我满享受这一刻的。”
大牛这时候忍不住窃笑着插进一句,“这种事当然享受啦!咱活到这岁数,都还没试过那种事呢。”说着说着,他突然降低了音量,“大人,那种事是什么感觉?”
那种事?是指他好散步附庸风雅之类的事吗?但为什么大牛看起来神情如此谁异?司儒之心忖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便坦然道:“就是一种很舒坦、很放松,充实心灵耳目的感觉。身体只要维持一致的动作,思考却可以天马行空,有时想想古圣先贤也曾在做这种事时,想出了许多震古铄今的大道理、大思想,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沾染了点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