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眸一眯,“范小姐真的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你说因为我是庶子,你对这门婚事原本就不满意。”
她两手一摊,“这样吧,我就是想嫁给你了,请你别再提我以前说了什么蠢话,好好思索一下,在什么条件下,你会愿意娶我。”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此路要真的不通,她也只好另想法子。
他冷漠的看着她,这是硬要赖上?哼,早就知道京城千金无论嫡庶都是我行我素的娇娇女,唯一不舍的就是脸面,他就瞧瞧她的脸皮能有多厚。
“那就请范小姐说说自己是多么娴淑温良、还是有什么当贤妻良母的能力,值得在下求娶。”他顿了一下又道:“瞧我糊涂了,全京城谁人不知范小姐除了过人的美貌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嘴的。”
指她空有美貌,一无是处?她是半点也不在意,她的灵魂可是朱微茵,在江南定容县的洋行主事多年,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我这是隐藏锋芒,身为庶女,光芒大露,在那样的世家大族里岂不是找死。事实上,妇之四德,妇德、妇容、妇言、妇功,我可是全数兼备呢。”她大言不惭,自信满满,楚楚动人的脸蛋上没有让人讨厌的骄纵之色,反而有一股慧黠的俏皮之态。
他微微皱眉,这实在不像是他印象中范敏儿会说的话。
她纵横商场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见状马上加强说服,“其实靳公子不曾真正了解过我,从婚事定下后,我俩不过只见了两次面,一次是下聘前一日,在我父亲的允许下,于我家厅堂见上一面,第二——”
“第二次就是范小姐派人拦下在下的马车,趾高气扬的进到车内,一脸鄙夷的说着要悔婚的话,但那些内容已足以让在下了解范小姐的内涵。”他冷笑一声。
她腆着脸,讪讪的道:“如果我说那时是心情差,说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话,”陡地站起身,双手合十请求,“行吗?你可不可以重新认识我?呃——你可以多问我一些问题再下判断,好不好?”
靳懿威深邃的黑眸一敛,其实可以不理会她,但那双清澈明眸中的请求是那么强烈,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点头了。原来,红颜祸水是这个意思!他的黑眸掠过一丝嘲弄,“好,我问,一题矣。靳某即将赴江南任职,定容县虽小,却被称为‘富贾之地’,商业活络,进出口贸易频繁,对前往该处,范小姐可有什么建议或见解?”
她听懂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她如此费心的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夫人,也该脑中有物,不然江南商业活络,官商宴席频繁,官员偕妻应酬,官夫人与富商妻妾更是三天两头聚会聊天,她若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跟他下江南?
靳懿威知道他这个问题极刁钻,一个处在深闺大院的女子,除了琴棋书画外,怎么可能关注到商业的应对进退上。
范敏儿想起定容县官商间的复杂牵制及合作,还有他走马上任半年后虽然成了百姓爱戴的清官,但她记得他出席的邀宴不多,外传他除了专注在改善一些弱势百姓更好的生活外,他是孤僻冷傲的——“答不出来,你可以走了。”他迳自拿起碗筷,慢条斯理的吃起饭来。
“谁说我答不出来!”她瞬间回神。
他拿筷子的手一顿,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她一眼,继续吃他的饭,估计她也说不出什么有内容的话来。
“自古以来,官场残酷,权力斗争不在话下,而江南繁华,其中的定容县更是造就多名家财万贯的富商,因而被称为‘富贾之地’,同理,那里的利益纠葛更盛。
“你是当官的,不必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要占有一席之地却是真,毕竟那里有不少大官都不敢小看的商业巨擘,”她朱微茵就是其中一位呢,“更甭提你只是个小县令,他们若用鼻子看你,我都不意外。”
他放下碗筷,挑高浓眉,再度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自己说的太直白了?她咬咬下唇,“实话难听,但忠言逆耳,要你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不能让那里的富商视你为一个摆饰用的官员,一旦有什么要事,迳自越过你往更高的巡抚或总督那儿呈报。”
见他黑眸没有任何波动,无法窥视他此刻的想法,她继续说:“你是个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好官,我只是希望你能为老百姓做得更多——”她顿了一下,在心里再加句“也能活得更久”后,接着道:“所以抢得先机是必要的,这个先机便是一开始就得让那些富商刮目相看,此外,行事作风更要雷厉风行,绝不能拖泥带水,让下方做事的人无所适从。只要上下齐心,其利断金,你在定容县肯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备受百姓爱戴。”其实说到后来,就全是她的经商经验了。
一席头头是道的话出自一个以骄纵出名的侯门庶女口中,实在让靳懿威难以置信。他对她前面说的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倒没多想,家人说的那些狗腿的奉承话他已听得够多了,现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范敏儿都是同一路人,心中皆有筹谋与算计。
“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刻意强记这些话来讨好我,都只是白费心机。”他面无表情的再度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强拉着她往门口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而且君子动口不动手。”范敏儿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但徒劳无功,一下子就被他拉到门口。
靳懿威一手打开房门,打算将她推出去。
不成,事情尚未转圆,她心急如焚,灵机一动,先一脚将房门给踢回去,再硬着头皮,想着他就是日后要跟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便贴身上去投怀送抱。
情势大逆转,靳懿威全身僵硬的低头看着一手仍被他扣着,一手却用力环住他腰际的她。
范敏儿仰着头,一双水灵黑眸闪动着泪光。她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所以也做好被他用力推开的心理准备以及承受他的勃然大怒等等,但脸皮厚一点,这是商人成功的诀窍之一,她不愿意认输。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先上哭招,硬是逼出两滴泪,“靳公子,我承认过去是我不成熟,悔婚了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
他一脸冷峻,“谎话连篇,范小姐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若你承认你不是大丈夫,你就可以不悔婚。’范敏儿,你那时的跋扈猖狂去了哪里?”
“我——”她的手腕陡然一紧,下一秒,就被拉离那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再然后,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没看到他动手,但“砰”地一声,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她诧异的回头看,他像是轻推了她一把,但一股无形力量已稳稳将她推送出去,而后在她困惑的在门外踉跄站定时,房门已经关上了。
“店小二,你送饭菜进去也太久了吧?天都要黑了,可我家爷怎么这会儿才赶你出来——咦?你、你、你不是——”
靳威懿的贴身小厮苏二一边念着一边要进房掌灯。夕阳余光映在范敏儿那张美丽娇弱的容颜上,那一双泪光闪闪的明眸教他移不开视线,呆呆的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初夏的夜晚,空气仍然微凉。
幽静的院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有时站立,有时在石阶上坐着,有时来回走动,不时做着哈气、搓揉冰凉双手的动作。
灯火通明的房里,靳威懿坐在桌前翻着书籍,但心思却不在书上,而是回想着刚刚苏二进来说的一席话——范小姐让两个丫鬟到客栈去吃饭,自己披了披风仍守在爷的房门外,冷得直发抖呢。
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苏二又尴尬的走进来,头垂得低低的,“呃——小的不小心跟范小姐说出爷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的事,爷,您罚小的吧。”
“出去,别再跟她交谈了。”
苏二欲言又止,但还是走了出去。他真不明白,爷怎么能这么狠心,让范小姐在外头站那么久?他看着在回廊灯笼的晕黄灯光映照下,愈加令人怜惜的无助神情,实在无法狠心不去理她,“范小姐,您还是走吧。”
范敏儿真诚的道:“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苏二不知该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盯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看,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到另一边去守门。
屋内的靳懿威清楚听到两人的交谈,在他眼中,苏二一直不聪明,但他认分努力,对他的命令不敢不从,没想到范敏儿那张明艳动人的祸水容颜也会让苏二无力抵挡。
他从窗户看出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确实轻轻颤抖着。
范敏儿才十五岁吧,比他想像中的还不简单,她善于利用外貌上的优势作出楚楚可怜之态,恐怕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可惜他是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所以拒绝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