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听到时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欣喜若狂,只是由于她父亲丢下那句话就走人,她也没机会再问细节,所以此刻除了无言的看着父亲外,她能说什么?
说是父亲,但她很难与他亲近,以她商人的锐利目光看来,这个外貌慈祥的中年男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权谋的味道。
范留松没想到从来骄纵自我的女儿竟会将烫手山芋直接丢还给自己,他以为她至少会埋怨气愤,说些千错万错都是他人的错等话。
“怎么不说话?还是你爹不许你透露什么?放心,有什么事,本世子替你作主。”溥堂问着,注意到多日不见的她变得特别安静,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十分不舍。
范敏儿摇摇头,“婚事一切由父亲作主,敏儿无异议。”
所以问题出在范留松身上?!溥堂眼中冒火的看向脸色刷地一白的范留松,怒问:“侯爷为敏儿姑娘的婚事另作决定,原因为何?”
范留松早在这段时日看出女儿与过去不大一样,但如此懂得将自己拉出风暴之外的小聪明,着实让他愣了一愣,久久开不了口,还是溥堂怒不可遏的再度开口,他才有些回过神来,“呃,世子,其实是敏儿福薄,不适合世子,还是世子考虑我的嫡三女儿——”
“砰”地一声,傅堂咬牙切齿的怒拍桌子,“侯爷当本世子什么女人都要?今日要是不给本世子一个说法,我这就闹到靳府要靳懿威回答,他一个小小的县官,凭什么跟本世子抢女人!”
范留松面露惊惶,“不行,不行!呃……世子,借一步说话。”他请溥堂走到另一边,低声说了些话。
溥堂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范敏儿,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忿忿的甩袖而去,多名侍从也连忙跟着离开。
范敏儿皱起柳眉,看着同样铁青着一张脸的范留松。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走向他,“敢问父亲,靳公子前天来到府里时,究竟与父亲说了什么,让父亲愿再续翁婿缘?”
“重要吗?反正你就是嫁定他了!”范留松恨恨的瞪她一眼,甩袖往书房走去。
她真是愈来愈好奇了,靳懿威到底说了什么?父亲、母亲,还有一些长辈这两日见到她都一副气愤的神态,她聪明的没多问,是清楚答案绝不会太好,这会儿藉机问了仍没得到答案,那也就罢了,毕竟她婚后应该不太有机会再见到范家人,所以没必要去纠结。
雁子跟玉荷静静的看着陷入思绪的范敏儿,连她们都能感受到老爷对主子的怒火,主子该怎么办呢?众所周知,靳府如今只是座搬空的大宅院,婚宴有多寒酸冷清是可以预见的。
范敏儿转身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两名丫鬟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在行经满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造景花园时,主仆三人都能感受到府中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带着轻视、怜悯、可笑,还有愤怒。
范敏儿连看都不想看那些眼光来自于谁,反正再两天她就出阁了。
主仆三人回到所住的院落后,范敏儿就挥挥手要两个丫鬟退出去,她想一人静一静。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锦衣华服的三十多岁美妇走了进来,她身后还有两名丫鬟。
范敏儿坐在窗边,一见到她,连起身也没有。虽然月姨娘是范敏儿的亲娘,但她知道月姨娘空有一张好面皮,嫌贫爱富,频频灌输范敏儿错误的观念,说只有靠着嫁给皇亲国戚,才能让她摆脱身为庶女的命运,殊不知范留松另有安排,将范敏儿许给了靳懿威。
母女俩气归气,也不敢真正翻脸撒气,后来顺利悔婚,她们乐不可支,没想到现在情况又翻盘,月姨娘闷了近三天也没来看她,这会儿终是忍不住过来了。
月姨娘的确很火大,独生女儿承继了她的美貌,她的未来能不能过得更好,可全看她嫁得好不好。结果呢?
她咬咬牙,走到范敏儿身边,一脸刻薄的说着,“行啊,连姨娘也不叫了?敏儿,你这庶出的小姐架子愈来愈大,但怎么会愚蠢的让自己又赔给靳懿威?靳府那些人能抢的钱财都抢光了,我真不知道你跟他一路下江南,会不会日日餐风宿露。”
这话可真刺耳!范敏儿抬头看着她,这是怎么样的母亲,不想法子帮女儿,落井下石倒是挺快的。那张与自己酷似的美人脸此时表情尖酸刻薄,几近扭曲,真辜负了上天给她的好容貌。
不过她倒是说到重点了,这一路下江南,路途遥远,靳懿威的盘缠够吗?
月姨娘不知范敏儿的心思早已移转,喋喋不休的说她是自作自受,庶出的婚事原本就称不上隆重,而今下嫁的还是一个被贬的小官,婚事能有什么气派热闹可言等等。
“你父亲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你打乱他的一盘好棋,他要我跟你说了,这是你自找的,谁也别怪,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清楚,是你把自己的价值给搞砸的,”她一脸厌恶,“出嫁从夫,未来你落魄无依,哪儿都能去,就是别回京城丢范家的脸!”
真绝情啊,范敏儿心寒的看着满脸嫌憎地说完这一席话就转身离去的月姨娘,她连想反驳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话也说不出口。
突然间,她好庆幸自己走了两次后门,成功的让靳懿威再娶自己为妻,真的是万幸啊!
两天后,靳懿威与范敏儿成亲了。
由于婚事办得仓促,一切从简,入夜之后,靳府大门红灯笼高高挂,几乎空旷的厅堂勉强摆上桌椅,挂上喜幛,贴些双喜字,营造喜气洋洋的氛围,但甭说来的宾客有限,许多亲戚朋友都不想在此时沾染上靳家,深怕遭到池鱼之殃,因此并未前来,礼金、贺礼也自动免了,让靳府眼巴巴的想再抢些财物的几房人都脸色凝重。
一场婚宴不见热闹,倒是死气沉沉,一身绫罗绸缎的新人在拜堂成亲时寥寥无几的掌声下,被送入洞房。
整间新房贴满红色双喜字,一桌子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龙凤蜡烛照亮了卧房,衬得满室红光。
不一会,她的红盖头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红通通新郎服的靳懿威。她没想到他这么适合红色,整个人看来更加俊雅出色,只可惜俊脸不见半丝喜气,黑眸只有熟悉的冷峻。
不同于她对他的惊艳,他早已猜到凤冠霞帔的她会是如何的天仙绝色,尤其白里透红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宛如清透的琉璃,晶莹纯净,微微颤动的长睫毛落下一排斜影,更添风情,美得教人销魂,但再美,也只是他要应付某些人的工具而已。
这一趟下江南,在外人眼中是他的希望之旅,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趟是暗影孳生的开始,险恶难测,或许会以死收场。
他深邃的黑眸直直凝睇着坐在新床上的范敏儿,这一趟多她一人,是福是祸,他交给老天定夺,是她硬凑上来要当他的妻,若遇死劫也是她自找的,怪不了他。
明明有着旖旎喜气的氛围,偏偏新郎官自行喝了一杯交杯酒后,就将另一杯交到新娘手中,“喝吧。”靳懿威的声音很冷。
范敏儿的心原本扑通扑通狂跳,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愿意娶她,但她知道他可能不会跟她成为一对真夫妻,这是一种极强烈的直觉,她就是知道。
新房静悄悄的,她一边喝着酒一边耐着性子任他打量,虽然已拜堂成亲了,但她之于他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江南还很遥远,她可一点都不想再被他推出门外。
没过多久,就见靳懿威动手脱下外袍,同时跟她说:“你也将凤冠霞帔脱了。”
她瞠目结舌,不会吧,她以为他不会跟她洞房的!
“你把陪嫁丫鬟喊进来伺侯更衣,我们待会儿就要离开,动作快一点。”
她反应过来,倏地起身,“靳公——夫君是打算新婚夜就下江南?”
他将新郎喜袍丢到一旁,回头看她一眼,“还是你想洞房完再走?”
她粉脸涨红,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我们走之前,不用去向长辈们奉杯茶吗?”
“套句你曾说过的话,咱们不过是庶出子女,又选在这非常时期成亲,婚事办得如此草率寒酸,虽有邀宴,不见客来,你道如何?”他走到另一边,拿起苏二已经备好的一套袍服,迳自套上。
她连忙将沉重的珠翠凤冠拿下,放到床上,“靳家人在恼你吧,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们本想与你一起下江南,靠着你吃香喝辣,也能亲眼看着靳家东山再起,没想到你拒绝了,还选在这时候娶妻。
“这是要花钱的事啊,他们能闪多远便多远,闪不远就一切从简,用心思是不可能的,反正未来能否再见上一面都不知道呢,”她微微耸肩,“有些时候,亲人远比没有血缘的朋友还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