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院落,踏进书斋在书桌前落坐,齐江端进一杯热茶,无暇注意主子不同于往日的脸色,而是钜细靡遗的弯身检查桌底下、柜子里,甚至低头看着两书柜间的缝隙有没有躲了个小东西?
确定什么也没有后,他一如往常的站在书桌旁磨起墨来,见到砚台一旁搁着主子要他备好的一小碗清水还有一颗小木球,他一双不甘心的眼睛就死死盯着半开的窗口。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啥?齐江不想出去,现在每晚都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刻,他一定要确定雪儿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可是见主子脸色很难看,那双温和的黑眸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冷戾,好不吓人,他连忙点头,快步退了出去再将门给牢牢关好。
夏天擎凝睇着放置在角落的椅子,脑海中浮现樊芷瑜五岁、七岁、十岁、十二岁、十三岁时带着羞涩笑容坐在那里的画面。
从小到大她不太缠人,偶尔过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偷看他的一举一动,有时见他想事情入神,就静静的离开。
但好一阵子……应该说从生病两次后,她没再主动进到他的书斋……
奇怪,他心里怎么如此闷?是哪里不对劲,还是自尊受损?是他要报仇,应该是他要狠狠甩掉她,不该是她先撇开他不嫁!
他忘我的直视着空荡荡的椅子,直到一个挠门板的声音响起。
他朝门看过去,不意外又见到挠门要出去的雪儿。
他想也没想的走过去,弯下身一把将它捞起,转身回到桌前坐下,但没像前几日那样将它放到桌上,而是将它抱在怀里。
此刻是亥时,雪儿并非真雪儿,樊芷瑜好无奈,她不是没想过再到月老庙求求月老收回这特殊技能,但她身边暗卫那么多,无法偷偷摸摸去;若是明着来嘛……她到城中的次数变多,认识她的老百姓也愈来愈多,外头已盛传夏天擎将是她的夫婿,她若再进月老庙,是想引起多少闺女的愤恨啊?
这月老庙是去不得了,但每晚变身成雪儿,还不得不到这里报到,她好无言。
他的手无意识的拍抚着她的头,她顿时收了心绪屏住气息,一颗小心脏扑通狂跳,这样下去不成,她扭动身体想离开,但他不放,揉揉她的头安抚。
她看着那宽厚的大掌,她不曾张口咬人,要咬吗?不成,咬了不就真的成雪儿了?于是她抬起右爪碰碰他的胸口。
夏天擎低头看雪儿,将它带到桌前的水碗前放下,见它低头喝了几口水后,又抬头看自已。
“不想喝了?”他拍拍它,又一手将它抱起,一手拿起木球走出桌子外,蹲下身放下它,一边将木球朝门丢过去。
她忍不住用眼睛瞪他,真当她是宠物了?但他温柔地将她的小头再转向那颗愈滚愈远的木球,还轻推她的小屁股一下,示意她去追。
呋!她腿短,一点也不想追球!
但看着看着,莫名的很吸睛啊,脚似有自我意识的追了上去,小小身躯巴上木球,一不小心还跟着木球连滚两圏倒下,四脚大张的袒露肚子,糗毙了。
“看来,我送你给芷瑜是送对了,你这小家伙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他笑着弯身,一手将雪儿捞起来,一手拿起木球再度回到桌前坐下,也让它趴坐在桌上。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她不想嫁给他,他就无法进行后续的复仇大计吗?樊芷瑜见他似陷入思绪,久久才开口,“你的主人变得很不一样,我……怎么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呢?”他苦笑。
她诧异的看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间静静流逝,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抚着她毛茸茸的身躯,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下起绵绵春雨。
他这才抱起雪儿走到门口,开了门叫来齐江,将它抱回西晴院。
齐江像见鬼似的瞪着雪儿,待主子又唤了一声他才回神,有些害怕的伸手抱过雪儿,颤抖着声音道:“少爷,真的很邪门啦,我一直守在门外也没打半个盹,真的没看到这小东西进去啊。”
“你这段日子过得太闲了?”他蓦地沉下俊颜。
“没有,我现在就抱雪儿走!”齐江连忙抱着雪儿走人,但一路上不忘叨叨隐念的肯定是哪儿撞邪了。
樊芷瑜的狗鼻子突然痒了痒,糟了!这是要变身的前兆,她慌了,连忙扭着身子,齐江吓了一跳,“别乱动啊。”
她狗脚一蹬,如愿跳出他怀里,但眼前同时一黑,再回神她已在自己的床上,她倏地坐起身看向门口。
同时,屋外传来齐江吓坏的鬼吼鬼叫,“不见了!雪儿平空消失了——”
接着,又是苏玉压低音量的冒火警告,“雪儿是妖是魔能平空消失?我看是你眼花吧!还有,小姐已经睡了,你要敢吵醒小姐,我马上跟少爷告状去!”
接着,没有声音,肯定是齐江闭嘴了。
樊正瑜吐了一口长气,却又蹙眉。
“你的主人变得很不一样,我……怎么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呢?”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也不多解释一点?她懊恼的轻咬着下唇。
这是变身成雪儿以来,她第一次希望明天夜晚快快到来。
第5章(1)
近日来,京城最让人津津乐道、议论纷纷的人物就数樊芷瑜。
过去众人私下谈论着樊秉宽满手血腥、机关算尽,甚至仗势着定国公的势力狐假虎威做了人神共愤的事,就算有些好官上书,可如石沉大海不说,那些好官反而一个个被随便安上罪名后流放或斩首,下场凄凉。
于是,除了何定羲外,很多好官也学会麻木不仁的过日子,久而久之老百姓们也认了,有个昏庸好色的皇帝,能平安过一日就算一日,不敢再有什么期待。
但一个恶人之女突然展现慈悲,是天道要变了吗?
许多人感到好奇,日日前往离富贵大街有一条街距离的西昂大街上,看着正在筹备中的、“宽仁堂”,据说这是樊芷瑜亲自取的名字,希望坐堂大夫都能本着“宽爱、仁慈”之心,视病如亲。
有钱好办事,不过半个月宽仁堂就布置得差不多,从其他地方招聘了六名大夫,各式药材整齐有序的放在一大面药柜上,抓药柜台、伙计、看诊的桌椅、文房四宝等等,甚至连可诊视隐私部位的隔间也有。
药堂还未开张,已有些穷苦人家在门外徘徊,堂里大夫都是樊芷瑜拉着卢老太医亲自面试的,除了医术之外,最重要的是,是否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在这样的条件筛选下,果然即使堂内未布置妥当,就有几名医者父母心的大夫就着简单桌子当街看诊,这画面也让百姓们叹为观止。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让百姓们不得不赞叹,讨论度更高的事。
那日在马车内看诊的病患,樊芷瑜每隔两日就会带着大夫前去那些病患家中关切及复诊,提供进一步帮助。
其中,有人住在京城近郊的一座大杂院,内有三个高烧不退的幼童,樊芷瑜去了几回发现那里生活条件极差,住户近四十人,老弱妇孺占了半数,于是差人送去伙食、衣物、棉被等等,但虽然是善心之举却受到不少白眼。
大多京城百姓都知道,那些人会沦落到大杂院生活,就是政治腐败,酷吏横行下的牺牲者。
有的官为染指民女、有的官为霸占百姓财产,随便扣了个罪名栽赃,夺取他人钱财或妻女,出狱后,便辗转来到大杂院住下。甚至,这儿也有出身官家,却因揭穿定国公或樊秉宽不成,反被拔官的可怜人。
这些侥幸仍活着的人有恨有怨,不只对仇人,对京城百姓亦然,他们气他们冷眼旁观,就算明白那些人不过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还是无法压抑心中的不平。
所以,他们离开京城搬到偏僻郊区自给自足,却敌不过病魔来袭,还是得带病患前往城里求医,但上天的安排却让他们十分纠结,因为在他们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的竟是仇人之女!
灰蒙蒙的天空下,这一片山坡地上座落着一连以砖建造,七屋相连的老旧大杂院,一旁有一垂柳婆娑的水塘,一些破旧补丁衣物晾在长长衣杆上,时不时的随风飘扬,另一边,几亩菜田里的作物明显营养不良,田旁堆放一捆捆的干草堆。
“樊姑娘还是别再过来了,虽然你帮了我们不少,可是这里有很多人讨厌你。”婧娘低声的说着,不安的目光看向另一间屋子前高瘦阴郁的男子。
樊芷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瞥见一名男子,那男子叫杜汉,是大杂院中最恨樊芷瑜的人之一,他原有一美人妻,却让她爹的一名部下看中,闯入民宅将人奸杀不说,还放火烧了,但那名部下之后只被她爹派到江南做事,什么惩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