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她骤然清醒,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尖,“那个……我刚才忘了问你,既然你没打算回家,那你晚上有地方住吗?”
彼端的男人却笑了出声,道:“满街都是饭店民宿,我再怎么样都不会露宿街头吧?”
“说的也是。”
令她充满好奇的,其实也只是“他身边有没有美人相伴”而已。坦白说,她讨厌此刻的自己——没有立场,却又神经兮兮。
“对了,”他突然出声,“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了。”
“欸?!”她吓了一跳,“难道你只请一天假?”
“不是的,原本我排了两天的休假,但老板刚才打电话来,说假日人太多,二厨出餐的速度根本应付不来,叫我快滚回去。”
原来是一个救火队的概念。
“那好吧,”干脆将计就计,她道:“明天我仁慈一点,去机场陪你吃一顿早餐好了。”
“你时间太多?”范姜淳失笑,“早上去机场陪我吃早餐,中午回家陪家人,下午再搭飞机回澎湖?”
“不行吗?”
“是可以,但我宁愿你陪我吃消夜就好。”
“现在?”
“当然啊,难道你真的要撑到天亮?不好吧,太虐人了,一顿消夜从午夜盼到日出……”
她被他逗笑,却不想陪他闲扯淡。“啰嗦,约哪等?”
他在电话里给了她饭店的地址。
第7章(1)
饭店附近正巧有个夜市,他俩自然而然地就往里头逛。
其实范姜淳不饿,也没有吃消夜的习惯……不,精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说他没有外食的习惯。
他约周静潇出来,真正的目的也只是想见她、想跟她处在一起、想听听她的声音,如此而已,吃不吃、吃什么,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你女儿已经睡了吗?”他开了个话题。
“当然,不然我怎么能脱身。”
他被惹笑了,“居然用到‘脱身’两个字。”
“唉,你没养过小孩,不懂小孩子番起来有多可怕。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可爱的天使,但总会有那么一小段的时间会变成恐怖的恶魔。”
“但我想你现在应该会常常想念她烦你的时候。”
“嗯,的确是会这样。”她含笑而语,垂下眼眸,道:“以前,我再怎么忙,至少可以每天陪她入睡、读个几篇故事给她听,可是现在半个月才能回来陪她两天,我想她应该适应得很辛苦吧。”
闻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试着想象她独自抚养小孩的重担。
“你离婚多久了?”他问。
“嗯……”她侧头思考了几秒,道:“大概三年多吧。我记得我离婚时馜馜还不到两岁。”
“为什么会离婚?”这个问题他放在心里很久了,却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问,“是价值观不合吗?”
他知道男方家世显赫,或许在生活上容易产生大大小小的歧见。
不料,她听了冷哼了声,“价值观不合?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原因是因为他外遇,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甚至有时候对象还不只一个,我都快要怀疑自己是在演宫斗剧了。”
她试图说得轻松幽默,可他笑不出来,只能勉强牵了牵嘴角。
若是依她说的时间点来计算,那年他大概是二十八、九岁,人还在国外。当时的他事业爱情都得意,无疑是站在人生的高峰。
可是,那段时间却可能是她人生最失意的时候……
“你呢?”话题落到了他身上。
“嗯?”他骤然回神,看了她一眼,“什么?”
“你也三十二岁了,都没想过要结婚吗?”
他失笑,“没对象是要跟谁结?”
“难道都没交过女朋友?”
“交过两、三个,但都维持不了太久。”
“维持不了太久?”她眯了眼,睨着他,“该不会是你喜新厌旧,追到手之后就把人家晾在旁边了吧?”
“嗯……”他抚着下巴、皱着眉头,故作沉思,“客观上来看,好像真的是这样。”
“真被我说中了?”
“我的工作时数太长,能相处的时间太少。”
他说的理由,她似乎能够体会。
她向来都是工作时间太长的那一方,曾经因为这样而气跑过几任前男友,唯一没被气跑的,是她前夫。
原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一个能够体谅她的好男人,谁又想得到,对方之所以不计较,根本是因为还有别的红粉知己来陪伴。
如今想起这些往事,心窝还是会隐隐作疼。不是因为被那个男人抛下而心痛,是因为感叹自己怎么会那么愚蠢。
“所以你到底想吃啥?”她趁势岔开了话题。眼看已经走到了夜市的中段,身边的仁兄却毫无驻足的迹象。
“不知道。”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然你给个意见好了。”
“叫我给意见?不是你要吃的吗?”
“难道你就真的只坐在旁边看我吃?”
“有差吗?而且我晚餐吃很撑,胃袋现在大概还有八分满。”
一个是没食欲、一个是吃很饱,那大概也没什么好挑的了。范姜淳抬头环视了周遭一圈,瞧见了一家冰果店。
“那就它吧。”他指了店家的招牌。
周静潇随着他的指尖望去,“你想吃到冰?”
“不,我想喝果汁。”
“呃……”果然是个不容易踩到地雷的选择。反正就只是把洗净切块的水果丢进搅拌机里去打成汁而已,能难喝到哪去?
显然他对外食真的很挑剔。
“真怀疑以后当你老婆的人怎么敢替你煮饭……”她咕哝。
“什么?”
“唔,没事。”
进了店内,他点了一杯橙子汁,她则点了杯木瓜牛奶。
“所以你今天晚餐吃了什么?”入座的时候,她顺口问了这一句。
他则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道:“我去我朋友开的餐厅吃,顺便聊天叙叙旧。”
“原来如此。”她低下头,含着吸管,吸了口冰冰凉凉的木瓜牛奶。
她突然想起,在国一还是国二的时候,他们曾经像这样子肩并肩,喝着学校附近卖的手摇饮料。
只不过当时他们不是闲话家常,而是争论某题目该怎么解答才正确。
他盯着她那发愣的侧脸,凝视了好一会儿。
“你在想什么?”
“嗯?”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吗?”
“你是困了还是有心事?”
“也没什么啦,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她苦笑,显得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哦,”他不以为意,别过视线,吸“口橙子汁,“想到了什么样的事?”
她犹豫了几秒。“其实,我一直很介意一件事。”
“跟我有关?”
“当然。”
“是什么?”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为什么上了高中之后,你就不想再跟我联络了?”
“想啊,谁说我不想?”
他的回答太过大方,她一时只能发愣,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我不想?”
被这么一问,她耳根倏地发热,连忙别开脸,“谁都会这么认为吧,我明明留了手机号码给你,可是你一次也没打过,连简讯都没有。难道你要说是因为有人不准你跟我联络?”
“不是,”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衡量了各方面的优劣之后,做了那样的决定。”
闻言,她傻眼了。衡量各方面的优劣?那时候他们才十六岁吧,是要衡量什么优劣?这家伙的脑袋果然一直都不太寻常。
“那你说说,你衡量了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
“啊?”
他露出一抹苦笑,别开了视线,盯着那杯不怎么美味的橙子汁。“我不知道保持联络是为了什么。那时候,我几乎可以想象,当我跟你说我想放弃念大学改走料理这条路的时候,你会拿出什么样的魄力来阻止我。”
“……”他说的是事实,于是她百口莫辩。
“其实反对的声音我早就听惯了,从家人到朋友,没有一个人是支持我的。”
他无奈,噙着一抹苦笑,眼底藏的是无奈,“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希望连你也反对我。”
他的话令她惭愧,也令她不忍。
她无法想象当年他所面对的压力有多庞大。他是大二那年休学,也就是说,当他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肩负了这一切。
对于料理界的辛劳,她略有耳闻,知道那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看着他搁在桌面上的双手,因为长期在厨房里干活儿的关系,手掌显得有些粗糙、手臂也显得精瘦结实,跟她记忆里那双“一看就觉得是贵公子的手”已经完全无法相比,手背上更是布满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烫疤。
心窝处突有一股酸涩感,她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因她的举动而吃了一惊。
“真希望那时候我能在你身边。”肺腑之言就这么流泄而出,“不是在你身边阻止你,而是支持你。”
他的心因她的言语而悸动。
是错觉吗?还是一厢情愿?她所说的一字一句,究竟只是表达友谊上的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