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斯皮尔曼’收起来的原因吗?”好半晌后他问了一句,顺手将血红色的肉片夹到烤网上,发出了滋滋声响。
她摇摇头,轻声叹息。
身为他的青梅竹马,又跃升成了女朋友,她不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点,她突然有一种可悲的自觉。
薄薄的肉片很快就熟透了,他夹了片肉到她的盘子里,“他开了‘斯皮尔曼’没多久,就开始受到有心人士的抹黑和攻击。”
听了他的话,她愣住,夹起肉片却迟迟没往嘴里送。
“抹黑什么?”她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
“细节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好像惹毛了一个满出名的美食杂志总编辑。那个女人在美食圈权力大、人脉广,很快就把斯皮尔曼的名声搞臭了,再加上她联合了很多美食部落客,把他的餐厅写得很糟糕,说主厨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说到这儿,卓政岳耸耸肩,轻声叹息,“反正网络就是这样,只要文章写得够耸动就会有人相信,真相是什么根本没人在乎。后来,店里的生意惨淡,营收根本不足以支付开销,房东还趁机调涨房租。他不想继续耗下去,干脆关门停损。”
闻言,她呆若木鸡。
原来这才是真相,是他从未告诉过她的丑陋事实。她依稀记得“斯皮尔曼”结束营业的那一晚,他嘻皮笑脸、漫不经心的,还请她吃了一顿号称可以令她又哭又笑的晚餐……
当时,她的确是笑了,可眼泪却是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心脏猛然像是洋葱一般被人层层残忍扒下,宛若那禁不起震撼的高墙,壁砖片片剥离,在摔碎的瞬间发出刺耳尖锐的凄厉叫声。
他的人生渡过了那么多的低潮,自己究竟陪了他哪一段?
想到这里,一阵鼻酸眼热,她放下筷子,拿了杯子又倒满了酒。
“喂,空腹别喝这么猛。”卓政岳试着阻止她。
可她哪里听得进去,一杯清酒下肚,热辣辣的感觉顺着她的喉头一路往下。
卓政岳看见了她的眼眶在昏黄的光线下,粼粼流转、熠熠闪亮,他闭上了嘴,静静地又夹了些烤熟的鱼和肉给她。
“心情不好我陪你喝没关系,但你别自己喝醉了啊。先说好,我不知道怎么送你回家。”
“放心,我从来没有醉过。”
“没醉过又不代表酒量就一定好。”搞不好她只是从来不喝而已。
“哦?那你就等着看好了。”
她冷哼,以自信的目光睨了他一眼。
范姜淳是在打烊下班后接到了卓政岳的电话。
“喂?”接听的时候,他人刚离开餐厅,正准备走向脚踏车的停放处。
“是我,政岳。”
“我知道啊,”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干么,你该不会又来澎湖了吧?”
“呿,真了解我。”
他忍不住轻笑了声,问道:“所以呢?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事?”
“是这样的,”卓政岳咳了两声才继续说明,“我现在在饭店里,床上躺了一个女人——”
“等一下,”范姜淳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真的不用跟我分享你的猎艳史,我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
“问题是这个女人我不能吃呀。”
“为什么?你哪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听说这女的好像是你的人。”
他顿住,停下了步伐,“你刚刚说什么?”
“周检啊,她说你们正在交往?”
范姜淳则完全忽略了他的问题,“等一下,你说她现在躺在你旁边?”
“什么我旁边!别冤枉我,我可是离她远远的好吗?床位被她占去,害我现在只能很可怜的缩在沙发上。”
“她为什么会在你床上?”他的眉纹愈拧愈深。
“因为她醉了,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
“那你总该知道我家在哪吧?”
“我不正打电话给你了吗?”
他无言了,须臾才回过神来,追问:“饭店是哪一间?我现在过去。”
“我用简讯传给你。”
“OK,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因为预期可能要扛个女人回来,所以他特地回去换了交通工具,驱车前往对方给的地址。
卓政岳来应门的时候——很好,衣着完整,身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肥皂味。倒是里头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睡得香香甜甜,好像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她似的。
范姜淳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有些气她如此毫无防备,还让别的男人看见了她的这一面。
“交给你了。”卓政岳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准备退场的模样,“房间的钱你要补给我,这间交给你吧。”
“蛤?”
“我已经跟柜台另外订了一间房。”
“今天是假日,有这么好订吗?”
“因为我是VIP。”
“……”他无言以对,看着对方潇洒地消失在饭店的长廊。
第10章(1)
周静潇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范姜淳的脸。
他就侧卧在她的身旁,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吓得瞪大双眼,还差点惊呼出声。
等一下,这是梦吗?为什么自己会睡在他旁边……慢着,这里又是哪里?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似乎像是饭店的地方。她和他为什么会在饭店里?难道是作梦?
嗯,有可能。
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啊、不对,戳错人了,应该要戳自己的脸才对。
可来不及了,他已经醒了过来。
“嗯……”范姜淳缓缓睁开双眼,眨了眨,直到完全清醒,“你酒醒啦?”
“酒、酒醒?”她皱眉。
“你忘了吗?”他笑了笑,不自觉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你跟别的男人去喝酒喝到醉,还被人扛回饭店,居然不记得?”
“啊、是卓先生……”她全都想起来了,“他人呢?”
“你怎么不是先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我Call你来的吗?”
“最好是。”
“欸?不是啊……”
其实谁把他叫来的根本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说吧,”他伸手轻抚着她额边的发丝,“为什么会喝到醉?这实在是不像你。”显然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而这件事情也许是他不知情的。
“也不是特别为了什么……”她苦笑,垂下眼,自他的注目下逃开,“我们本来是在沐兰亭前面巧遇,因为太多人了,就改去吃烧肉;边喝酒、边聊天,聊着聊着就不小心喝太多。”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哪时候没了意识。
“你以为我会信?”他冷笑了声,轻吁了一口气,“没关系,反正你不说,我还是可以去问卓政岳。”
这威胁似乎是奏效了,她抬起头来,静静睇着他几秒,半晌,她开了口。
“我有个问题。”
“你说。”
“政岳都跟我提过了,他说有很多人想挖角你?”
他顿了下,然后点点头。
“为什么你要留在这儿?”她追问。
胡诌与瞎扯是瞒不过她的,他很清楚这一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对她有过的承诺,他保证只要她问了,他就会说。
“一开始是为了来这里散心。”所以他说了实话。
“那现在呢?”
“为了你。”这也是实话。
可是,这句话却像是潘多拉的盒子,凡打开必有死伤。
房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会离开吗?”
他想了想,却得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可能会,可能不会。”
“你这是打马虎眼?”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摇摇头,唇边的笑容有些无奈,“你知道我在这里已经买了房子,既然我都买房子了,可以证明我真的有打算长住下来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保证每个来挖角我的人都不会让我心动……不,更正确来说,我其实没想过我会那么快就被找到。”
“为什么你不想被找到?”
他答不出话来。
看得出来他心里有挣扎,于是她没有催促,就只是静静地等着。半晌,他终于开口。
“我一开始进入料理界的时候,并没有摘星的野心,纯粹只是喜欢做菜、喜欢看见别人因为吃了我的料理而满足,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后来呢?”
“你应该知道我休学的时候,跟家里闹了不小的革命吧?”
她点头。
“那时候我几乎是离家出走。我去法国的事,只有我哥知道,我并没有事先告诉我爸妈,他们就这样跟我几乎冷战了两年,没有联络。后来有一天,我哥打了电话给我,说我妈癌症第三期了。”
她十分震惊,露出了像是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表情。
他见了,忍不住失笑,“别露出那种表情,她没死,后来痊愈了,现在还是活跳跳的一尾活龙。”
“你……”她翻了白眼,好想揍他,“后来呢?”
“后来我赶回台湾探视她,她没有怪我,也没有骂我,只是要我向她证明我舍弃掉的东西是值得的。”
所以,他返回法国之后努力往上爬,二十六岁就当上主厨,还帮自己工作的餐厅拿到了一颗米其林星。次年,他又为同一家餐厅摘了第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