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小药僮端了一碗汤药出来,交给裴子瑜。“裴姑娘,这碗汤药赶紧喂这位伤员喝下,一会儿师父就准备好了。”
这小药僮口中说的“准备”,跟这位姑娘手中接过的汤药,让他心生警觉。
裴子瑜接过汤药后扶起皇甫霁,用汤勺一口一口小心的将汤药喂进他嘴里,“黄公子,这麻沸散有麻醉跟止痛的效果,你赶紧喝了,一会儿才不会感到疼痛。”
“麻醉?做什么需要喝到麻沸散……”
“你手臂的伤势太严重,一会儿大夫会帮你将手臂上伤口的肉刮除干净。”
刮肉……他的眉头瞬间紧皱。
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够做这种医治,端王的手下爪牙定是到处在搜找他。皇甫霁摇头,吃力的自干哑如砂纸的嗓子里吐出,“不行……”
“黄公子,你先听我说,不赶紧处理你可撑不过今晚,你手上的死肉一定要刮的。”裴子瑜放下手中剩余汤药,看着他眸光认真毫无虚假的道。
皇甫霁顿时陷入两难。
“你放心,张大夫的医术很好的,他会让你没事的,你一定可以看得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不、不,今天晚上的月亮你就看得见的。”她拍拍他没受伤的那边肩头安慰道。
皇甫霁定定看着她明亮诚恳、宛若龙眼子般晶莹的眼睛,直觉可以相信她,她的眼睛让他莫名地生起一种信任感,“你会在这里吗?”
裴子瑜实在很想老实跟他说,她很忙,没空在这边陪他动手术的,可看见他眼底的一丝惶恐与慌乱,就像是落水之人想紧抓着那唯一的救命浮木一样,她竟然不忍心拒绝了,点头道:“嗯,我在这里等你醒来,一起看月亮。”
“记住……除了你信任的人可以碰我外,其他的人一律不许他们碰我……”他意识开始模糊,再度陷入昏迷前,断断续续的交代道。
“嗯,好,加油,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宵夜的。”她握拳为他打气。
在皇甫霁失去意识之前,迷蒙的眼前是她开朗而充满元气的笑容和打气加油的声音……
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这是他昏迷过去时最后一个念头。
没一下子,这位黄公子就人事不知了,裴子瑜找了张椅子坐下,毕竟她已答应他会在这边等他醒来,不遵守承诺就这样离开,太没有诚信可言了,还好今天草药园没什么事情,该出的货前两天都送出去了,至于账目她明天再算也一样的。
本来就因为多了许多灾民显得人满为患的医馆,因为她突然带了一个重伤病患进来,让医馆是更加的忙碌。
她想着与其在医馆里坐着发呆等待,倒不如帮帮那些磨药、包药的小药僮们一点忙,便拿过一个药钵帮忙捣药,手下忙碌的同时,眼睛不时的往诊厅里望去的,希望尽早听到好消息。
这时一名小药僮自诊厅走出来,交给裴子瑜一个竹篓子,“裴姑娘,这些衣物是从那位公子身上脱下来的,师父说交给你。”
裴子瑜皱眉看着竹篓里的衣物,又脏又臭的,熏死人了,只是这些衣物并不是自己的,也不好随便丢掉。她皱了皱鼻子,决定好人做到底,再好心一回的帮他把衣服洗了吧。
来到井边,她打上一桶水,正要将这些脏衣物放进桶子里搓洗时,没想到自衣物里掉出一个用油皮纸包裹的信封和一个小香囊。
她疑惑的捡起这两样东西,放在手中拍打了下,想了想,还是不将这两样东西拆开来看,这又不是她的物品,随便翻看他人的物品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随手将这两样东西放到自己的包包里,然后卷起衣袖、蹲下身子,开始搓洗衣物。
当皇甫霁悠悠转醒之时已过了子夜时分,意识虽然还有些混沌昏沉,但稍早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已全回到他脑海里,醒来当下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是——他又活了一次。
他努力眨着沉重的眼皮打量着只点着一盏油灯的幽暗屋子,迷蒙酸涩的眼眸微瞥,瞧见了床边正趴着一名姑娘。
他看不见她的脸蛋,不过瞧见了她发髻上的那支簪子,记得那是在他昏迷之前替他打气、承诺会在这里等他醒来看月亮的那位姑娘所佩带的。
想不到,她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即使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皇甫霁顿时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觉得暖暖的。
他吃力的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脚,确定他的四肢还有知觉,只是还是使不上内力,一身的武功有可能是废了,会造成他武功全失的原因恐怕与赤鸠毒脱不了关系。
本来趴在床边睡觉就睡得很不安稳,头上又传来阵阵扰人的骚动,裴子瑜下意识的抓了抓,嘟囔着,“讨厌,蚊子,走开。”
“我不是蚊子……”
这一道低沉声音虽小,但却让她听得很清楚,她倏地清醒过来,弹起身子,惊喜的看着朝着她吃力的扯着嘴角的皇甫霁。
“你……”裴子瑜讶异的看着他。
“我……怎么……”皇甫霁吃力的朝她晃了下手,证明自己已经恢复意识。
“张大夫还预估你到明天早上才会醒呢。”她惊喜的低呼。
“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他喘着浊气,虚弱地问道。
早些时候,裴子瑜就打发八角回去跟她娘说一声了,这大业国民间对女子的管束并不严谨,一般小门小户的女人们都可以出门走动,做些小营生也是被允许的,同龄的男女间交谈往来也不会被投以异样眼光,当然想象现代一样男女关系不受限制还是不能的,必要的规矩仍是得守。
八角从头到尾都在旁看着,知道她和这位黄公子之间并没什么暧昧,自然晓得她留下照应是遵守承诺,回去后会好好跟她娘解释,不会造成什么误会的。
“呃……”想到若承认今晚“一整晚”都在这里“照顾”他,她实在有点心虚。“我不是答应你要陪你看月亮的嘛,自然就在这里了,瞧,今晚月亮还很亮呢。”
其实,她本是拿着椅子坐在床边撑着腮帮子张着眼,按着张大夫的嘱咐仔细观察照顾,预防他半夜发烧的,只是见他没什么动静,睡得又安稳,一点发烧迹象也没有,她手撑着撑着就忍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真是丢脸啊,照顾病人的人竟然比病人睡得还熟。
“我昏睡多久了?”他虚弱的转了下眼珠,看向窗外的那一轮明月,用着有如砂纸般干哑的嗓音问道。
“四、五个时辰吧。你先别急,张大夫说了,要是你半夜醒来,得先喝下这碗汤药,才能尽早解开你身上的毒。”裴子瑜猛地想起这事,转身端来一直煨在小火炉上的汤药。
“解毒?!”这毒能解吗?
“嗯,张大夫说你中了什么赤鸠毒,这药虽苦,但可解你身上之毒,让你一醒来就先喝了。”她将药碗放在床旁的小几上,“张大夫说你身中剧毒,加上刀伤,再晚些时候,你这命铁定就没了。”
皇甫霁十分诧异这位大夫能诊断得出他所中何毒,“这位大夫竟然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传闻赤鸠毒无色无味,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一旦等到毒发,为时已晚,更无解药,因此江湖中人无不闻赤鸠毒色变,替他刮骨的这位大夫不仅诊得出他所中之毒,更配得出解药,实在令他震惊。
“张大夫医术很厉害的,我还听过有人叫他神医,说他什么病都懂治。这药你先喝了,其他的等等再说。”她用汤勺搅拌了下汤药吹了吹,确定这温度适中可入口,便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坐得舒适了,一口一口的喂他。
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身体十分虚弱的皇甫霁也不矫情,张口便让她喂他汤药,一碗汤药喝尽,他虚弱的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您尊姓大名。”
“我姓裴。”
裴子瑜将汤碗放到一旁桌案上,打开一盅在另一个小炉子上熬的鱼汤,拿过小碗,目了些鱼汤再走了过来。
“你刚做完刮骨,身体正虚弱着,过硬的食物不好克化,我让人给你熬了盅鲜鱼汤,你慢慢喝,身体才好得快。”她一边将鱼汤吹凉,一边说着。
“裴姑娘,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在下定当回报。”
“回报?不用了,你赶紧将身体养好就好。”她一边喂他鲜鱼汤,一边安慰他,“这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要紧,伤好了才有本钱力气东山再起。”
皇甫霁点点头,目前是得养伤要紧,等他伤好了,就换伤他的人该糟了。
裴子瑜似是有感而发地道:“这场水患造成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的人甚至一夕之间家人财产都没有了。黄公子,你可千万别因此感到绝望泄气。”看他衣着破烂、身中刀伤,还有剧毒,说不定是逃难路上遇劫。天灾作孽就算了,防止不了,这人为祸患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