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桂福还没说什么,倒是摊主和其余客人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打抱不平起来。
“你这大娘好生没理,人家小姑子都好声好气地让与你了,怎么还这般嚣张霸道、得理不饶人?”
“就是就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像你这样蛮横,忒没意思了。”
“咱们‘长兴坊’的京夜市是个好地儿,无管男女老幼不分头发长短,来者皆是贵客,容不得有人故意寻衅闹事,那就是瞧不起我们‘长兴坊’!”
尤其一方是年轻轻俏嫩嫩笑吟吟的小姑子,另一头是虎背熊腰吼声如雷的大娘,压根儿不需多加较量,众人的心早偏歪到没边儿了。
饶是那高壮大娘再剽悍,也禁不住这么多人的仗义执言,她哼地闭上嘴不再追剿蔡桂福,可依然厚着脸皮拎着一双儿女就往矮案旁的草席一坐,“三碗水引!汤水多加,赶紧啊,我们娘儿仨吃完还有事儿呢!”
摊主瞬间炸毛,正要摔汤勺的时候,却被一旁的蔡桂福揪了下袖子。
“大叔,算了,世上的奥客都是气不完的,和气生财,您的营生要紧啊。”
虽然不是很明白“奥客”二字何解?摊主却顿时感动得泪汪汪。
“好孩子,大叔今儿就看在你的面子不与那恶婆娘计较了。”摊主大叔慈爱地拍拍她的肩头,掏出了方才她给的那枚刀币还与她。“瞧你一个小姑子瘦得没几两肉,真真可怜见儿的,今晚大叔不收你汤饼钱,你收着日后好好补补身子吧。”
蔡桂福望着这高高瘦瘦黝黑的中年摊主大叔,双眼一热,险些喷泪。
呜呜呜……这北齐(几乎)都是好人哇……
“大叔,您真像我爸……我爹……”她鼻头一酸,语声哽咽得有些模糊。“我我我好想我……爹啊……”
在南部种甘蔗的老爸如果知道他北上奋斗的女儿捷运搭一搭人就不见了,一定会急到要发疯吧?
——我好想回家,可是我还怎么回家?
飞白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锐利如夜鹰的瞳眸清楚地看见她滚圆眼里泪光闪闪,嘴里的呜咽叨念,不知怎地,胸口涌现了一丝异常的闷窒感。
第2章(2)
是夜,飞白身形快如魅影,悄无声息地隔空点穴令破山神庙里的众乞儿全不省人事,而后悄然自黑夜里走进,静静凝视着那个蜷缩在灰尘满布的角落里,熟睡的脸上仍泪痕斑斑的瘦小身影,良久不发一言。
——你,到底是谁?
——我,是否仍该杀了你?
此时此刻的飞白犹不知,在另一个时空,千百年后的明朝有个剧作大家汤显祖先生,在他所着的“牡丹亭·游园惊梦”里,清楚而正确地描绘出他这一瞬间的心情,正所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飞白同学,动心只有一刹那,赔上的乃是你一辈子的贞操啊,咈咈咈!
飞白自幼是狼群养大的,对于危险,他永远有动物的直觉与本能。
虽然不十分明白自己那一夜心头的异动是什么,却一点也不妨碍他当机立断抽身而退。
他果决离开,回到皇城宫内,并且立时调派一名大宗师魁北前往山神庙继续盯梢。
“盯着她,一举一动尽数回报!”飞白神情冷漠,负手在后。
“诺!”魁北恭谨领命。
魁北是隶属暗影的大宗师部第三高手,行事严谨不苟言笑,最重要的是,年近不惑之年。
回到暗影本堂的飞白,迅捷批理了大半公事,时辰一到,便依照惯例随扈在高壑帝身边。
“飞白。”面容俊美的高壑帝微挑浓眉,对着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年纪不小,也该憋得狠了吧?”
“回主公,飞白从未有婚娶之想。”他恭敬地回答,“这条命只为护卫主公、主母与小主子而生,否则,毫无意义。”
高壑帝注视着他,也不知该感叹还是感动,可更多的是想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孤是那种只顾自己快活,而不管手底下人怎么过日子的无道昏君吗?”
飞白眸光微闪,隐有笑意,但也有一丝无奈。“主母又生起拉纤作媒心思了?”
“咳,孤是那种由着自己的梓童胡闹的帝王吗?”高壑帝表情很是端庄,如果尾音不要有那么一咪咪心虚发荡的话,堪称完美。
“……”
“你这沉默是几个意思?”高壑帝“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哼了哼,尽管身为帝王的威严不容质疑与撼动,耳朵还是悄悄红了。
“微臣无言以对。”既然不能翻白眼,那只能无言以对了。
“咳咳咳咳。”高壑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主公保重,龙体为要。”飞白神情肃然地双手抱拳。“至于微臣的终身之事,不值一提,请主公与主母无须挂怀。”
“其实你主母也是一片好意。”想起自家心爱的阿旦,高壑帝俊美无俦的脸庞掠过一抹温柔如水的深情笑意。“尽管孤很不想承认,然她视尔等如兄如弟,自是希望能见到你们各自觅得好姻缘,有个知冷知暖的好女子相伴身旁,生儿育女,白首偕老……此,抑是孤所愿也。”
飞白心中涌现一股暖意,可刻划在体内的铁血忠诚已深入骨髓,依旧没有丝毫退让之意。“身为暗影,不该成家,此为暗影第一铁律。”
“当年立下这条铁律的暗影始祖自己好像坐拥三妻四妾吧?”高壑帝毫不客气地泼冷水。“那老头子于公完美无缺,于私一笔烂帐,你好的不学偏学他?孤真伤心,孤的第一暗影不该是这样的傻孩子,孤都要下罪己诏了。”
飞白一双浓眉蹙得更紧,有些啼笑皆非。“主公——”
……可否请您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主母久了就学得她一口好胡搅蛮缠功夫,能不?
“你不是也有几个手下娶妻生子,过得还颇为欢快?”
“大宗师部和暗影部不一样。”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如何混为一谈?
高壑帝眼角跳了跳。这死小子,软硬不吃,是想忤逆君上气死孤王吗?
飞白静静伫立,神情刚硬,不为所动。
“好,孤也不是专权独断的跋扈之君,”火大的高壑帝一拍大腿。“不成亲,先开荤也行!”
就不信你小子尝到肉味以后,往后还能天天吃斋!
飞白嘴角抽搐了一下——还能不能好好的君臣奏对了?
他还以为远离了那个奇异癫傻的小女人,自己就能回归到皇法严明例律森严的正常人生,偏偏没想到主公在主母的影响之下,又开始间歇性的抽风了。
想要当个冷血无情、忠心耿耿的好暗影怎么就那么难?
飞白浓眉紧皱成结,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快处理掉那个北漠三王子,留着时不时捶两拳,消遣解闷也好。
他深思——果然,还是自己思虑不周。
蔡桂福最终还是幸运的在北齐京城落籍了。
她不知这是飞白在暗中运作指示,还以为北齐真的有一条庶民律是——
举凡外邦人士欲暂时入籍北齐者,只需至当地户吏处缴交十刀币,并于户纸上摁指印,即可取得半载合法居住权,半载后若查明未有作奸犯科等不良素行者,当可正式入籍北朝大齐王朝。
她更不知道那两个在破山神庙里“闲聊”落籍大小事的乞儿,在看见她背对着他俩却耳朵竖高高的兴奋模样后,不约而同地暗暗相视一笑。
虽然不知道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为何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但他们是谁?他们可是飞天遁地杀人于无形且无所不能的暗影,化身成两个乞丐唱作俱佳一番,还不是小菜儿一碟?
而后身为外来户的蔡桂福自然而然在势力庞大的暗影体系引导之下,顺利地到户吏那儿缴钱摁指印。
在拿到那张写着看不懂的篆文户纸时,蔡桂福激动到当场叉腰仰天大笑。
“天无绝人之路,我的安栗事业终于可以见光啦!哈哈哈哈!”
四周路人被吓到,纷纷投以“这小姑子脑子有病,咱们还是离她远一点安全些”的怪异目光。
不过蔡桂福是谁啊?
身为曾经在北市大街小巷热情拜访推广安栗,被超商店员报警处理后,还能在素有“天下第一局”之称的中山分局里畅谈安栗理想、健康生活的狂热传销尖兵,旁人的异样眼神又算得了什么?奖金才是王道!
看着蔡桂福笑得合不拢嘴的傻样,隐于暗处的魁北突然觉得肩头好重——
又要盯着她不能干坏事蠢事,还要当心她不要受伤遇险……
这小姑子当街笑得花枝乱颤跟二傻子一样,算不算是干蠢事的一种?
飞白统领这道口令执行起来困难度很大啊!
蔡桂福哪里知道暗处有人正为自己神伤不已,她笑爽了以后,将户纸小心迭好往胸口一塞,扬起拳头对自己做了个YES的鼓舞动作,而后踩着轻快的脚步往下一个受害者……嗯,药堂方向手刀冲刺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