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未成亲,且已长住南方三年,他是贺老爷过世的元配所出,相貌出众,更是经商奇才,也是如今贺家撑家的顶梁柱,南方河运有近半船队都是贺乔殷与官方合股营运,多少达官贵人送女人,巴结奉承样样来,不管在这里还是在南方,贺乔殷都有几名国色天香的美妾或通房丫头,这府里只要有丫头提起他,莫不脸红心跳。
“我想睡了。”冯雨璇意兴阑珊,对百合思春的言论没兴趣。
“什么?!”百合气得直跳脚,看着主子缓缓的抚着胸口走回床上。
面对这半点没法让她依靠的主子,她是恨铁不成钢,只能怒不可遏的走到床边,“小姐既然知道来这里的贺家人不是来关心你的,而是将你当成出气筒,你还——”
“反正我们在这里就是白吃白住,成了受气包也是应该的,被骂几句也没因此少块肉啊。”冯雨璇上了床,话说得不痛不痒,但胸口的刀伤还没完全痊愈呢。
再说了,从百合搜集到的情报,这贺府人多嘴杂,天天都有鸡飞狗跳、下绊子、陷害来陷害去的事,有些人一肚子火没处发,总往她这里发,好在,假装自己是老鼠,其他人都是猫,很容易演的,让那些人没出到气反而自找罪受,气到差点吐血,她是真的无所谓。
“侯爷说我惯会看人脸色,偏要我陪嫁,我怎么这么命苦?呜呜呜——难道要我自己、自己去巴上府里哪个主子,来养活自家主子吗?呜呜呜——”
百合哭得伤心,但这个哭多少有演戏的成分在,过去这个主子总是任自己搓圆捏扁的,可这段时日下来,她却看不懂了,总是不疾不徐,甚至过分的乐观。
冯雨璇没理会百合,径自拉了被子就躺平下来。
有些戏看久了也会生厌的,何况,这小丫鬟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长得也只是不错罢了,这段日子来她这里找碴的女眷至少超过十个吧,每一个都比她漂亮,真不知她脑袋在想什么。
倒是自己,不想却不成,说来,冯雨璇其他姊姊们都嫁得不错,至少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进到另一个家中却没成亲拜堂,不是这家人,也回不得娘家,地道的悲惨人球。
在此状况下,还要她去勾引贺家大少爷?她又没有头壳坏掉。受点气儿,委屈求全的在这里过日子,好好思考未来的路才是正道。
从原身记忆,她知道她没有任何陪嫁的铺子或庄子,贺府丰厚的聘礼则留在和郡侯府,她拥有的只有她的亲娘六姨娘偷偷塞给她的二十两银,但在遭难后,早已不翼而飞了,如今在这屋子里,只有些半新不旧的衣饰,要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口袋空空,她要怎么逆风飞翔,来个轰轰烈烈的逆转胜呢?
虽然很无赖,很不要脸,但在伤好之前,她真的只能赖在这里当废材,庆幸的是,在贺府这钩心斗角的大宅院里,听起来是气场极大的大少爷,还没空来到她这里,她是阿弥陀佛。
再想到杜嬷嬷稍早前向翁氏报告的那些话,情形再乐观些,也许这个大少爷很快就被他爹赶回江南去,她跟他压根不会见到面呢,那就我佛慈悲喽。
贺府占地极广,夜云轩只占一小块地,而居中的万誉阁却是占了一半空间,是个花木林立、布置雅致的大院子。
此时,天朗气清,在回廊花径后方,临湖一隅,两名小厮恭敬站立,在前方约五步的亭台内,两名男子面对面坐着,一个气定神闲的下棋,右手拿白子,左手拿黑子,另一人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糕点,兴趣缺缺的看着棋盘上的变化。
半晌,两鬓微微斑白的贺敬哲忍不住开口,“乔殷,你这院子前后都派人守着,除非你点头,闲杂人等都不能进来,可是你这闲杂人等怎么包括你爹我、你继母,还有我那些姨娘们,甚至你的嫡庶兄弟姊妹—— ”
贺乔殷将黑子放入棋盘中,再斜看父亲一眼。
贺敬哲立即尴尬改口,“是是,你没有嫡出兄弟了,只剩一个嫡出妹妹,几个庶出弟弟妹妹。”
贺乔殷点头,再次专注在棋盘上,右手再放下一只白子,这才开口,“嫡妹妹也不是我亲娘所出,拜爹之赐,惯养得娇蛮刁钻,至于几个庶出弟妹也不遑多让,让那些人进我的万誉阁,争相指责,犹如闹巿,我还能做事?”
贺敬哲闷了,没错,家中老小个个爱花钱摆阔,喜奢华,什么都要争,屋里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都是常态。
“咳——那皇城几家店铺的生意都重新上了轨道,你何时要回南方去?”他壮起胆子开口再问。
贺乔殷握着白子的手陡地一紧,那白子竟然成了粉末落在棋盘上。
贺敬哲吞咽了一口口水,年近四十,却仍俊秀的脸庞浮现一抹羞惭的红。
贺乔殷定定的看着父亲,缓缓问道:“这句话是爹的那些女人还有子女们让爹来问的?”
贺敬哲屏住气,听出这语气背后蕴藏的不悦,慌得低头喝口茶,再顺势点点头,天底下这么怕长子的父亲应该没几个,看不起父亲续弦、妾室,甚至其所出的兄弟姊妹的长子应该也没几个,偏偏贺乔殷就是其中之一,也偏偏他这个当爹的没半点魄力去扳正。
不远处的两名小厮何松、石杰听到这里,飞快的交换目光,眼里冒出怒火。
他们真的替大少爷抱不平,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爹不是赶你走,也不是你帮忙处理那些亏损的店铺后,就翻脸不认人……”贺敬哲吶吶的想解释。
“这不是翻脸不认?对了,还剩最后一件事吧,夜云轩的冯雨璇处理好后,我就该走人,对吧?”贺乔殷朝父亲温文一笑。
儿子笑了,老子却是心惊肉跳,“呃—— 她是一定得处理的,没名没分的留在咱们府里,总是不对,可偏偏外头的人都关注这事儿,又不能太过强势,这很棘手。”贺敬哲知道自己没用,也知道自己对这过世元配所出的大儿子亏欠太多,但他就是没能力解决这鸡犬不宁的大宅子,而贺乔殷就是优秀,像有三头六臂,自然是能者多劳了。
“爹知道爹对不起你,可你知道的,你爷爷才是真正的经商扛霸子啊,但爷爷一脉单传,又只有爹这个儿子,爹……爹知道自己没用,可是,你在家里管得太多,府里状况一桩接一桩的,爹真的处理不来啊。”贺敬哲说得吞吞吐吐。
何松、石杰眼中的火儿更旺了,这是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旁观者清,连他们都知道老爷身边的妻妾子女为何会愿意忍耐大少爷这些日子,如今皇城那些店铺都让大少爷重新管理上了轨道,有钱入账后,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要将大少爷赶回南方,不然,他们没法子好好享受啊。
偏偏这老爷没主见,没脑袋,根本不曾好好对待过大少爷。
追根究底,都是老太爷太过宠溺,才会养出老爷这个败家子,也因为老太爷建立太多座金山银矿,就期许这唯一男丁能开枝散叶,于是老爷妻妾成群,不输王公贵族。
生下大少爷的大夫人,身子一直就不好,五年后还是走了。
老爷娶了续弦翁氏,又生了一子一女,再加上其他多名妾室所出的五男三女,是开枝散叶了没错,但不管嫡庶,这些主子们个个都娇生惯养,难侍候得很。
这些年来,若没有大少爷来来回回的进一趟家门整顿贺府,他们都不敢想象这贺府的荣景还在吗?
“我明白了,等处理完那件事,我会想想。”贺乔殷脸上笑容依旧,他没去理会父亲那眼睛一亮又突然呆住的神情转变,仍笑容满面的将在亭台外的两名小厮喊到跟前,“冯姑娘主仆留在贺府的费用明细,秦嬷嬷拿给冯姑娘过目签名了?”
皮肤黝黑、高壮的石杰立即拱手回答,“禀大少爷,秦嬷嬷已经拿去了。”
“很好,”他再看了高瘦但皮肤怎么晒也晒不黑的何松,“你去把我书桌上的那迭账本拿来。”
何松眼睛一亮,“是。”个性活泼的他,一拱手,飞快的转身跑了,较稳重的石杰也趁低头拱手时,偷偷笑了笑,再次退下。
贺敬哲却是苦了脸,“乔殷,你知道爹最不想看账本的——”
“爹可以不看,那就叫那几个弟弟过来看,看看他们到几家店铺收了帐,却没收回帐上的银子,公款挪为私用,要做何解释?”
贺敬哲脸色忽红忽白,低声咕哝起来,“你也知道他们年纪小,学商总得付些费用,酒楼交际——”他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长串护短的话。
贺乔殷波澜不兴,开始认真的下棋,至于冯家六姑娘,暂时,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理会。
夜云轩的寝卧一隅,半圆形的雕纹花窗半开着,日光洒落,冯雨璇坐在临窗的桌前,低头看着桌上一张长长的单子,上方写了这些日子她住在贺府花用的明细,吃穿用度很简单,但这几个月的医药费可就不少了,不过她没多说什么,拿了毛笔在上方落了款,还差点写错名,忘了阮华倩已成了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