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流放村有一半的土地归宁家所有,宁知秋及其家人名下拥有七座桑园、十间蚕室,村里的养蚕人家要向他们买培育好的幼蚕及桑叶,宁家俨然是当地第一富户。
但是他们一家念旧,并未搬离流放村,只是把周边的屋子全买了,除了华胜衣的屋子之外,他们另起了房舍,盖砖屋阁楼,又买进十余名仆婢。
宁知槿不再掌厨了,有厨娘,还有丫头,周氏身边多两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和一名婆子,以及帮忙养蚕的下人。
老驴子功成身退,在驴房养老,宁家父子三人出入身后跟着小厮,家中多了两辆马车,村中的学堂里面有一百多名学生,有的还是闻名远道而来,因此还盖了住宿的宿舍,让外乡的学生免于长途奔波。
原因无他,宁锦昌头一年教的八名学生在来年的童生试全都榜上有名,有三人还顺利考上秀才,惊动了地方和县府,等到第二次招生时,又涌进不少爱子心切的爹娘将儿子送来,将课堂里挤得快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基于能力有限,所以最多只能收百来名,分成两班,由宁锦昌和宁知理传授课业,再多便不肯收了。
身为夫子,宁锦昌在意的是教书,而不是钱,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不必勉强,他依然率性而为。
宁家几个孩子倒是想孝顺老父,合计着想盖书院,让父亲当山长过瘾,可惜苦于银子不够,还在发愁。
倒是宁知秋的“私产”发屏得不错,她鼓励种蔗,在华胜衣的协同下弄了个制糖厂,每年能产十几万斤的白糖,但她还在“还债中”,因为制糖机是华胜衣透过关系由工部那儿弄出来的,造价不菲,她每年都用三万斤白糖抵债,得还五年。
其实她还是有赚头,还赚得不少,只是不痛快赚来的银子还要分给华胜衣一半,因此对他的称呼显得不甚恭敬。
“你刚喊我什么?”这丫头胆肥了。
“华胜衣。”他是纸扎的老虎,看起来凶,实则拿她没辙。
身形又更显高大的华胜衣如同一座山,笼罩在身材纤弱的娇俏女子上头。“改不改口?”
“不改。”他每年拿她那么多银子,她恨死他了。
坐享其成指的就是他这种人,没出半点力却拿尽好处,忙的是她,得利的是他,有损懒古人生存法则,这仇恨结得可深了。
“宁知秋,你不是孩子了。”他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自己没察觉的柔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这些年来淡了许多。
但也仅在她和宁家人面前,换成他人,他就是一块冥顽不化的冰石,又硬又冷,生人勿近。
她警觉的往后一退,“你……你不许再打我的屁……呃,那里,我长大了,不是没三两肉的小姑娘。”
深邃的眸光往她胸前落下,嘴角一弯。“的确是长大了,至少分得出前后,可喜可贺。”
“淫魔,你看哪里?!”下流!
她双手护胸,手心下的隆起足以骄傲。
经过几年的调养,她发育终于正常,不但长高了,还有胸有腰,身段柔美,宛如池边的白荷,摇曳生姿。
但她还是宁家最矮的一个,努力挺直背脊也只到华胜衣的胸口,站在挺拔如松的他面前宛如一摇摇欲倒的忍冬,想办法长大仍不敌大树的伟岸,显得渺小而需要呵护。
“你今年十五了?”他风马牛不相及的冒出一句话。
眼如秋水的眸子一眯,“下个月就及笄了。”
“我上门提亲。”他年岁也不小了,该娶妻生子。
她一怔,继而暴怒。“你是脑子烧糊涂了还是被我家的毛驴踢了,这样的话你敢说出?”
他有病。
两人从来没有花前月下,也无情话绵绵,老是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他是哪根筋接错了,居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他就不怕她夜夜磨刀,哪天一个心火不顺在他脖子上抹刀。
“这川蜀一带除了我,没人敢娶你。”他一掌拍在她身后的墙,将她困在墙与身前。
华胜衣说的是实话,短短三年,他竟从七品官升至三品指挥使,只要他要的女人,没人敢站出来跟他抢,他已是蜀地一霸。
“谁说我一定嫁在蜀地,也许两、三年后我嫁回江南。”那里就不是他的地盘,无法随心所欲。
她一听,柳眉横竖。“你这人是牛听不懂人话呀!谁要当你的妻子,你是井水我是河,流不到一块。”
“你先招惹我的。”她该受的。
原本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从不与人走得太近,亦疏离着周遭的人,除了和营中同袍较有往来外,他不喜人多的地方,习惯只身在外,独来独往。
当年他被发配流放村时仅十五岁,那时还年轻气盛的他不甘心被流放,初到前几个月他没有一天不和人打得头破血流,他怨恨、他气愤,他恼怒上天的不公,出身高贵的他竟然流落至此。
在一次被人围殴濒临死亡之际,他突然了悟了,不会有人来救他,也不会有人帮他脱离困境,他冷厉严肃的父亲,温柔婉约却捧杀他的继母,乖巧喊他大哥实则面和心不和的异母兄弟,还有与他称兄道弟,恣意狂笑的酒肉朋友,他们的面孔一次次从他眼前掠过,却无一人出现过。
他被放弃了,只因他傻得相信毒蛇的牙无毒,自大骄矜的走入别人布下的陷阱里。
五年了,他像是一头孤狼行走在刀锋上,在腥风血雨中穿梭,无形中穿上的硬壳一层又一层,任谁也打破不了。
就在他认为再也回不去京城的同时,那抹鲜活的身影闯了进来,明明瘦弱得他一只手便能将她揉碎,偏偏那双眼明亮纯净,无畏无惧的嘲笑他,视他为无牙幼狼。
他一直看着她,后来这三年,他看到的是一头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小母狼,她可以笑着算计人,素手无力却能扭转乾坤,一张笑脸能瞬间撕裂敌人咽喉,兵不血刃……
入了心,便成了魇魅。
蜀西的炎热晒不黑宁知秋嫩白的娇颜,美若春花的容貌正扬散着一股风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我,心悦你。”低沉的嗓音带着老酒醇香,令人未饮先醉,醺然地沉浸在飘飘然里。蓦地,她心口一动,粉色桃颊一阵臊热。
“你想听见这句话是不是?”华胜衣的头压得很低,低到近乎要碰触到她的唇,微热的气息拂着她的肌肤。
听出他话中的嘲弄,宁知秋心一定地朝他一推。“走开!玩笑适可而止,我当没听见你今天说过什么。”她才不当被戏弄的对象。
可想推人却没推开,嫩如凝脂的小手反被握住,落入布满厚茧的大掌中。
“不是玩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一股强大的威压直逼而来,宁知秋吸了口气,目光明澈的看向他潭水般的深瞳,“你心悦我?”
华胜衣眉头一抽。“你相信?”
“信呀!华哥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哪会对我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说假话,何况我的确貌美如花,是流放村的第一美人,你不喜欢我还能倾慕谁,村尾老郑家缺牙的黄婆婆吗?”要胡说八道是不是,大家一起来啊!
一想到一脸黧黑,牙都快掉光的黄婆子,华胜衣打了个冷颤。“等我来提亲,可否?”
“成呀!不过长幼有序,等我大哥、大姊一娶一嫁了,才能轮到我。”她笑容可掬的反击。
宁家的家规是男子年满二十方可成亲,女子不在此例,而她大哥还要两年才满二十。
换言之,再等两年吧!要有耐心。
“不行。”他等不了。
宁知秋以一指抚过他挂在胸口的双螭玉佩。“华哥哥,你在急什么,我有那么叫人情不自禁吗?”
她对自己的容貌有自知之明,娇妍如海棠,清美娇丽,但不及牡丹的艳丽,在蜀西一带堪称美人一名,可若到百花盛开的京城,前百名都不知能不能排上号呢?
他在急什么?是的,他很急,因为“你很久没喊我华哥哥了,这软嗓特别腻人。”
从他第一次打了她的……屁股,那时她气得大喊他的名字,为此记恨已久,一日趁其不备砸碎他剑上的宝石,自此洋洋得意地不再喊他华哥哥。
她是会报仇的,这是她的原话。
可是她有气死圣人的本事,让他忍不住再次动手,只是打得不痛,象征性的教训而已,而她不甘的捉着他的手臂狠咬,咬得都流血了。
此时想来这事,却忘了为什么打她,她像是草丛里的蛇,无时无刻都在激怒他,见他一发怒,她乐得咯咯直笑。
怎么没腻死你,还来寻我晦气!宁知秋很不快的瞪了瞪眼,又回复盈盈水色,“华哥哥,你长得又不丑,想娶老婆还怕找不到人娶吗?上回彝族的秀丽儿不是嚷着非你不嫁,还不赶紧去提亲,我帮你揺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