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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旬转过身,脖颈间的几道抓痕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明显,「沐浴。」

  在颂安的服侍下,他缓缓地坐进木桶,当热水浸过身躯时,身上的抓痕传来阵阵刺痛。

  颂安替他擦洗着身体,手中的汗巾谨慎地绕开那几道红痕。

  气氛实在太过冷凝,颂安绞尽脑汁地寻了个话题,试图让自家主子高兴点,「三爷,那匹『玉面阎王』已经送来些日子了,您不打算牵出去跑几圈?」卫旬素来爱马,几年前又开办了马场,养马、驯马、赛马样样不落,如今生意做得越发红火,所以和他提这个总不会错。

  卫旬阖着眼,「下一季的赛马何时开始?」

  颂安回道:「初步定在五月。」

  卫旬点了点头,又不言语了。

  说这个都不行,看来三爷心情真的很糟糕,颂安悻悻地不敢再开口。

  卫旬又闷了半晌,忽而又说:「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颂安眼睛都不敢擡,「喏。」

  从发生那件事之後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卫旬的情绪也已经变了几番。刚刚离开程家的时候,他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只恨自己多管闲事,怎麽救下了这麽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白眼狼,不仅不感谢他,还把他当成了采花贼,对他又打又挠,真是气煞人也!他真是很想冲进去好好地和这个小女人理论,可他又不能这样做。

  首先,他是私闯民宅进去的;其次,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却被一个小丫头抓得挂了彩,所以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真是倒楣。正事没办成,反而被当成了采花贼,还破了相,这要是出门被人瞧见了,不被笑死才怪。不过现在时已入夜,卫旬脑中的怒火终於烧尽,硝烟弥散开来之後,居然显现出那个女人的模样来,而且久久都不曾消失。

  她静立在凉亭中,白衣红唇;她沉浸在湖水中,雪肤乌发,每一个她都美得彷若画中不染纤尘的仙子,就那样生生地走入他的眼中。

  可当她醒来之後,却又变得张牙舞爪、恼羞成怒,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就像是蒙了凡尘的珍珠,少了仙气,却平添了几分明艳与生动。

  不过在苏醒之前,她整个人都格外狼狈,彷佛浸泡在水中的宣纸,褶皱又潮湿,连那原本红艳艳的唇瓣都变成了青紫,再加上他刻意捏鼓了她的脸,所以当自己吻下去时,她就像颗皱巴巴的软包子……所以他为什麽要对一颗包子念念不忘?

  这时,颂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三爷,您的鲛珠呢?」

  卫旬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颂安的眼睛挪向他的脖子,「鲛珠……」

  卫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察觉到那里空无一物之後不由得一惊。

  鲛珠有鲛人之泪的美称,金黄色的鲛珠更是珍贵非常。这枚鲛珠对卫旬来说可谓是意义非常,他的娘向氏是标准的女中豪杰,一直随他爹征战,她怀上卫旬时已经将近四十岁,向氏本以为自己临盆之期未到,又向来身强体健,所以在大肚便便之际还和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结果没想到产期提前,就将卫旬生在了战场上。

  他出生第二日,大战便随之告捷,爹认为这是卫旬给他带来的好运,所以将敌国头领颈上的本命鲛珠虏来送给了刚刚降生的卫旬,此後便对这个生於战场的老来子格外疼爱。对卫旬来说,这颗鲛珠算得上是一种荣耀,也是爹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所以他自降生到现在,从没有摘下来过。

  颂安担心地说:「三爷,那鲛珠可是……」

  卫旬自然知道鲛珠的重要性,不禁脸色一沉,恐怕是丢在程府里了。可今日他去了程府的事又不能让人知道,所以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哎,真是头疼!

  卫旬推开颂安的手,哗啦一声从桶中站起来,然後双臂压在桶边一撑便跃了出去。他伸手扯过屏风上的大汗巾,一面大剌剌地擦拭着身体,一面不着片缕地往里走,「找机会溜进程府,无论如何也得把鲛珠给老子找到。」

  颂安连忙道:「喏。」

  程元珠将程元秀与情郎私会的情景描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把金珠交给大夫人後,她不仅一口咬定它是程元秀与男人的定情信物,还说在她落水之後隐约也看到一个男人逃走了,所以程元秀一定是在和男人私会的时候不慎落水的,而且她又不会游泳,落水後怎麽上来的呢?肯定是被那个男人救的,所以一番推敲下来,程元秀与人私订终身的事就是证据确凿的事实了。

  大夫人听後大怒,但在发难之前,程元秀就病倒了。她受惊又着凉,回房後就发起了烧,病得气势汹汹,接连几日才好转。

  三日之後,程元秀才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当时屋中没有人,她睁着焦距涣散的眼儿看着一处,情不自禁地开始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那次事发突然,加上之後程元珠捣乱,她其实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程元秀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她记得那日大夫人心情很好,特意叫了千客居的流水席,还请了戏班来唱戏,而她之所以会如此庆祝,是因为都城侯府来向程元珠提亲了。

  程家盯着都城侯府夫人的位置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上京的人都知道,侯爷夫人一直在为三爷卫旬寻找合适的妻子人选,所以程家一直都很积极地和侯府保持联络。

  总之经过多方努力,总算让嫡女程元珠入了侯爷夫人的法眼。大家都知道侯爷一向看重自己的麽弟,以後八成是要把爵位袭给卫旬的,所以眼看着自家女儿就要成为下一位侯爷夫人了,这教大夫人如何能不开心呢。

  但程元秀喜欢安静,所以没听多久就离席了。她绕开人群来到了府中比较偏僻的浣花苑赏梅,结果一时贪玩失足落水。她最後的记忆便是在水中挣紮,然後隐约看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游向她,等她再度醒来时,便看到了那令人羞窘万分的一幕……可如今回忆起来,那一幕恐怕是个误会。

  那个被自己认作是登徒子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把她从水中救出来的人,至於他所做的那些事,她记得曾从书中读到过救溺水之人的方式,手法与他所做的事大体相似。

  程元秀将眼睛闭上,略有些头痛地叹了一口气。向来安静沉稳的她,怎麽会那麽冲动呢?这可是她第一次打人,那种头脑发热、掌心灼痛的感觉令她记忆犹新,程元秀垂下眼,看着自己手掌的轮廓。

  不过虽然他救了自己,却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第2章(2)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送药进来的沛玉一见她坐了起来,喜道:「小姐,您醒了?」

  程元秀擡头笑了笑。

  沛玉连忙放下药走到床边,整了整程元秀倚在身後的枕头,「晨起明明退了烧,可小姐一直未醒,奴婢还担心呢,现在醒了就好……」可说到一半,沛玉的脸色又浮现出了担忧,她掩去眼底的异样,折身去桌上端药。

  程元秀却已经猜出了她的担忧,她不语,等沛玉将药碗递过来之後,默然饮尽,而後在吞咽下去之後微蹙了眉。

  见她如此,沛玉忍不住心头一酸,这药闻起来又酸又苦,入口之後肯定苦涩难忍,可程元秀却就那麽一饮而尽。沛玉心里明白,程元秀虽然看起来温软好性、安静沉默,但骨子里是有一股执拗和骄傲的,只不过府中不如意的生活,让她彷若圆了棱角的玉石、蒙了尘的明珠。

  「小姐,奴婢给您倒口茶,别苦坏了舌头。」

  「不碍事。」程元秀轻轻拭了拭唇,「去告诉大夫人我已经醒了。」

  她知道程元珠肯定已经把事情捅到大夫人那里去了,这几日自己昏睡着,大夫人也没法审问,所以全等着她病好之後一并发作呢,现下她已经好了,早晚也是要去把那件事说清楚的。思忖间,她已经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准备下床。

  沛玉忙不叠地拦过来,「小姐,您才醒,还是先歇歇吧,大夫人那……」

  程元秀将玉足探入绣鞋中,「没关系,我没做过的事,大夫人总不能冤枉我。」她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程元秀觉得大夫人根本不会相信自己。

  果不其然,大夫人根本不肯听她的解释,只是一味地逼问她到底奸夫是谁,程元秀百口莫辩,连带着娘玉姨娘也被大夫人训斥得面红耳赤,最终因为她始终不肯开口,所以大夫人罚她在祠堂里闭门思过。

  她这一跪,便就是一天一夜,最终程元秀昏厥在了祠堂里。

  程元珠本以为能凭藉这件事让程元秀多吃点苦头,可没想到她跪了一天之後,这件事竟然就不了了之了。

  她并不知道程元秀毕竟是程家的人,若是家里出了个与人私相授受的女儿,那麽也会影响其他几位小姐的婚事,所以大夫人打算这件事就此揭过便算了。虽然她很讨厌程元秀母女,但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程元珠与卫旬的婚事,侯府虽说提了亲,但亲事还未敲定,所以必须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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