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傅云生愕然。
她鼓起勇气扬眸。“莫要说她破脚,你刚刚不是给她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吗?”
他凝视她,许久,沉声扬嗓。“你觉得好听?”
“嗯。”她微微一笑。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她,她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屏着呼吸,尽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顺热转头望向母马,藉着替马儿顺鬃毛的举动掩饰自己的慌张。
“吹雪啊。”她柔柔唤道。“以后我们就这么叫你了,你喜欢吗?”
吹雪睁着湿润的眼眸盯着她。
看着马儿依恋的神态,朱妍玉凌乱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伸手轻轻拍抚吹雪,在隔着流星老远的另外一头,安置了这匹母马。
她轻手轻脚地扶着母马躺下,仔细检查马儿的四蹄。果如她所料,初雪的两只前蹄蹄底肿胀,其中有一只蹄骨有刺入蹄底的徵兆,分明是染上了蹄叶炎。
随着她的动作,傅云生也注意到马儿不寻常的蹄底。
“这是什么病?”他问。
“是蹄叶炎。”
所谓的蹄叶炎即连接蹄骨和蹄壁的软组织发炎,多发生于马匹前足,会引起足部疼痛。
染上蹄叶炎的病马于站立时其前足会尽量向前伸直并以后足向后揺摆,以减轻前足承受之重量,由于疼痛,行走时步伐短促而混乱,造成跛行现象。
蹄叶炎的成因有可能是误食腐坏的草料、中毒、疝痛或在坚硬的地面运动过度等等。
朱妍玉低声向傅云生解释病徴和成因,对于马匹的病变与治疗,她并非专家,可前世自幼在马场长大,以及后来成为职业赛马骑师,让她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有了些相关的处理经验。
“……马儿每踏一步,马蹄都会伸缩,这就像一种压力,能够将血液推回去,有助于血液运行全身,所以平日就该善加护理马蹄,健康的马蹄方能保证马的健康。”
傅云生点头表示理解。“你能治疗吗?”
“能。”朱妍玉一面指着马蹄,一面说明。“吹雪的病情还不算太严重,只须每隔几日替它修剪马蹄,保持蹄匣健康的形状,慢慢地马蹄就会主动修复,数个月后应当就能长出新的完好的蹄匣来。”她顿了顿。“修剪马蹄这事我可以做,不过当中还需辅助些许药物治疗,这个……”
西医有消炎止痛药,可中医该用哪些药草来消炎止痛,她可是一头雾水。
她抬起头,有些为难地望向眼前这个伟岸如山的男人。“民女毕竟不是专业的马医。”
不知为何,看着她苦恼的神情,听着她软软的似有些不知所措的口吻,傅云生顿时心情大好。
“好,我就派一个马医来协助你。”他爽快地应允。
“多谢大人!”
得到傅云生的允诺,朱妍玉极是欣喜,明眸灿亮,眉眼因笑意弯弯,颊畔隐隐透着一抹兴奋的红晕,这一刻的她看来竟颇有几分明艳动人,就连脸上那块丑陋的青斑彷佛也顺眼起来。
傅云生呼息一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正巧与流星四目相接——
傲娇的黑马眼珠滴溜溜地转,喷出一声冷笑般的哼气,似是在嘲弄着它的主人。
第4章(1)
这日,傅云生处理完例行的军务后,独自待在书房内阅读刚刚由京城那边传送过来的邸报。
所谓的邸报,类似朝廷发下的新闻文书,内容有关于天子诏敕、臣僚奏议、官员任免调迁等等情报,对傅云生而言,详加阅读邸报往往可从中观察出某种蛛丝马迹。
他年幼时家贫,识字不多,之后当上军官,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专门请了个有见识的师爷,除了教自己读书写字,也在军务方面提供些建议,相当于幕僚。
学会了些基本的字,他便开始自己读邸报,慢慢能从那些看似枯烛无味的文字中察觉出朝廷的意向,就连官员升降的消息,他也会一个个慢慢地读,久而久之,对官场中文武百官之间错综复杂的派系脉络也有了粗浅的了解。
待他官升得愈高,能够探得的情报也愈机密,可多年来阅读邸报的习惯依然不改。
可今日他读着邸报,却读不出平素那种不为人知的趣味,只觉得甚是无趣,多次恍惚地出神。
他在想一个女人,一张总是在脑海挥之不去的明灿笑颜……
他蓦地拧了拧眉,搁下邸报,起身唤进一名心腹亲卫阿武。
“大人有何吩咐?”
傅云生有四大心腹亲卫,都是在战场上和他一起拚出来的,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来命名,之前遭到安郡王世子杀害的便是白虎,而这位脸贺圆、身材微胖的亲卫则用了“玄武”这个大名。
“去查一查顾姑娘和她弟弟的来历。”
“顾姑娘?”阿武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方恍然大悟。“是都督那日在路上救下的那位姑娘吗?”
“不是我救下的,是流星救的。”不知怎地,傅云生非得强调这一点。
阿武有些讶异地瞥他一眼,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低声问道“大人是怀疑他们姊弟俩说谎吗?”
她说谎了吗?
傅云生蹙眉。回想起那显然不符合她身世背景的优雅礼仪——她的确说了,只是他之前并不以为竟。一个孤苦无依的丫头,能翻出什么天来?人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看在流星喜欢她的分上,他就不追究她的来历了。
可如今自己又为何想追究了呢?是气她胆敢对自己说谎吗?
不,他心知并非如此,他并不生气,倒反而像是……好奇了。
傅云生压下莫名的情绪,维持面无表情,“总之这件事交给你了,有消息告诉我,记住,不准惊动任何人。”
“是,属下知道了。”
阿武退下后,傅云生漫步走出书房,原本只想在外头晃两圈,呼吸些冬日清冷的空气,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马厩。
这些天,他日日都会过来,藉着骑马之便,看看朱妍玉是如何照料那匹足蹄受伤的母马,跟她聊上几句,问问情况。
她在他面前还是很紧张,显得很恭顺,但比之前好多了,至少偶尔能对他笑上一笑。
傅云生站在马厩门口,眸光一转,很快便捉到那道纤巧的倩影,她正靠坐在干草堆上,螓首一点一点地,似是在打盹。
那匹白色的母马吹雪就站在她身边,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弯身检视马腹。
年轻人正是他派来协助她的马医岳文,长了一张娃娃脸,相貌斯文清秀。
岳文检查完马腹,转头望向朱妍玉,见她坐在干草堆上睡着了,不禁莞尔一笑。
那带着几分温柔的笑容看得傅云生颇为刺目,一脚踏进马厩内。
流星看见主人来了,懒洋洋地点个头算是招呼,岳文却是立刻挺直背脊,身姿略显僵硬。
“大人。”
“嗯。”傅云生低应一声,看了看朱妍玉。
岳文察觉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解释。“顾姑娘是太累了。昨夜吹雪有些发烧,她在这儿守了一夜,一早就把我找过来看诊,刚刚又帮吹雪修剪了马蹄,忙了一早上。”
“知道了。”傅云生颔首,以眼神示意岳文可以走了。
他却还傻傻地站在原地。“要不我帮忙唤酲顾姑娘?”
“不用了。”两道犀利的眼刀砍过来。
岳文一颤,慌忙行礼退下。
闲杂人等离开后,傅云生没了顾忌,悄无声息地踱到朱妍玉身前,她似是睡得香,脸颊淡淡地透出些经润。
只是她这身上也穿得太单薄了,只有一件棉祆,瞧她边睡边用双手环抱自己,是觉得冷吧?
马厩里挂着一件他平日骑马用的玄色风衣,他取下来,小心翼翼地被在她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妍玉蓦地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她怔忡地眨眨眼,想了想才发觉是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拧出的咕噜声。
肚子饿了。
她失笑,从干草堆上起身,风衣应声而落,她保怔地捡拾起来,看了看,这不是都督大人的风衣吗?是谁帮她披上的?
是岳文吗?
她左顾右盼,却不见那位青年马医的人影,想着自己偷穿都督大人的风衣可是大不敬,正想挂回去时,一道俊拔的身影猛然映入眼帘。
她吓一跳。“大、大人!”
傅云生站在门口,逆着午后的阳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身影格外英气凛然。
她下意识地想将手上的风衣藏到身后,可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很幼稚可笑,既然瞒不住,不如大方承认吧!
“这风衣……是因为民女方才在马厩里睡得冷,所以才借来当被子盖的,我知道错了,肯定会洗干净再送还给大人您的……”她愈说愈小声,等着他严厉的斥责。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他只是淡淡点头。“要你亲手洗才行。”
啊?
她怔住,愕然扬眸望他。
就这样吗?他不骂她?她曾经听小翠说过这男人有洁癖,私人物品绝对不许旁人乱动,如今她偷穿他的风衣,他竟然轻轻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