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醒的时候很平静,但睡觉时……”他点点她的鼻子,话说到一半,故作莫测高深地摇摇头,在等她问:“睡觉时怎样”。
但她没问,只用沉静的目光望向他,这让他很挫折。为什么她的反应和他预期的不同?
算了,她问的话他会说,她不问,他也要说。
“你很在乎你爹的死,你觉得你娘去世后,五岁的自己不应该扛起那样重的负担。你觉得委屈,不能因为你有见鬼的能耐就被当成大人,承受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压力。父亲要求你、母亲要求你,陌生鬼魂也要求你……所有人都认为你办得到,你便想尽办法做好。”若非听见她的梦话,他还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心中藏着那么多事。
他用的是直述句,不是疑问句,这些话语一句一句捶着她的心。
是,她是有那种想法,她委屈过,但……她压抑住了呀。她不允许自己自私,她深信老天给她这份能力,是让她付出而非获得。
孟孟咬唇,被揭开心思,她望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委屈。
他不该的,不该揭人隐私。
但他是个自我中心的鬼,哪管什么应不应该,他想讲便讲,于是继续往下说,“你有两面,善良的那面无法拒绝,只能承受,并且积极行动,而怯懦的那一面在哀号呻吟,因为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只是个小女子,你想要像普通人那样过得单纯轻松。”
第三章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2)
越听越心惊,她想要反驳,想告诉他,不论有没有勉强,她都做了,而且做得相当好。
她试着坚强,努力坚强,她表现得这样好,他怎么可以揭穿她?
如果孟孟的本事是让人心平气和,那么他的本事就是搅起惊涛骇浪,让人躲都来不及躲,一下子就被淹没。
孟孟被淹没了,从没有人这样看透她,从没有人晓得她的恐惧与寂寞,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对当“平凡人”的渴望,可是他一语戳破。
望着她眸光里失去淡定、愣怔的傻气模样,他得意一笑,心中有了胜利的快乐。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不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为什么要装好人,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越问越顺口。
孟孟反驳道:“那是我的责任,有怎样的能力就该承担怎样的事情。”她挺直背脊,学着忆忆,企图用气势表示自己不委屈。
他是个没有同理心的暴躁男鬼,只会替自己着想,不乐意考虑别人。
别人的喜怒哀乐关他什么事啊?他只想爽自己的,只想别人让自己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触动了他某根神经,让他感到心疼与怜惜。
不由自主地,他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没有这回事,能力应该用来造福自己,不是造福别人。”
孟孟如遭雷击,瞪大眼,十分惊讶。
她居然……接收到了?收到他的心疼、他的怜惜,以及……他的碰触?
不懂,她是人,他是鬼,鬼对她做任何动作,她只会觉得阴冷,可是不一样,他的碰触让她觉得……软软的、暖暖的,为什么?这不应该啊!
孟孟垂下头,陌生的经验让她害怕,他是她认知以外的鬼。
她辩驳,“就是因为人人都这样想,难怪世道会如此混乱。”
“你在反驳我?”他不满,手指恶意地戳上她的额头。
孟孟松了口气,这次并不像刚才,虽然他戳得很用力,但没有触感。
还好,肯定是她刚睡醒,神智迷糊,才会误以为他的掌心很温暖。她在心里对自己解释。
她回道:“我有说错吗?官差不求造福百姓,只求造福自己,所以贪渎之事时有所闻;皇亲国戚不求造福国家朝廷,只求造福自己,所以弄权、结党营私;皇子不思自己受百姓供养,应如何为百姓做事,只会兄弟相残、争权夺位。这世道岂能不乱?”
他有一大篇话可以反驳她,但在听到皇子那几句时,他像是被什么劈到似的,脑子一阵紊乱。
望着做不出反应的鬼公子,孟孟喜笑颜开,和他一样,也有了胜利的快乐。
她没再说话,翻身下床,刷牙洗脸,盥洗后,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后头。
这时,没伦理、没道德的鬼公子竟闯到屏风后面,吓得正在更衣的孟孟倒抽口气,恨不得把人,呃,不对,是把鬼给踹飞出去。
“你说错了!”他咬牙切齿。
他真的很有办法,把向来沉稳的她弄得不淡定。
她也跟着咬牙,“公子,我正在更衣!”
“有差吗?我是鬼,又不是人。”他扬扬眉毛,笑容再度回到他脸上。
这话十分无赖,他很顺利地把孟孟变成另一个人。
她哼了声,嘲讽道:“所以你是女鬼罗?”
她在挑衅?哇!他乐了,还以为一直保持冷静的她不会做这种事,不过她果然还是个小女生,禁不得激。
他身子往前,把唇凑到她嘴边,哑声道:“第一,不管我是男鬼还是女鬼,你都无法阻止我要做的事;第二,我要重申一次,你错了,不是所有的皇子都和你说的一样,也有不把龙椅看在眼里的。”讲完,他恶意地用力亲上她的嘴唇。
啵!很响亮的一声,然后……
他严重惊吓,因为这回他确定自己有感觉,她的唇那么软、那么甜,她的气味好好闻……
她吓得更厉害,因为那个怪异的情形又来了!
感觉很鲜明,他的唇微微的软,浅浅的气息扑在她脸上,而且,她确定这不是刚睡醒的错觉。
孟孟倒抽口气,死命盯住他的脸,心跳得飞快,喘息不止。
怎么办?那种把胸口塞得满满的感觉让她好想哭。
他的“惊吓”被她的“惊吓”抚平了,带着邪气,扬起志得意满的笑脸在她眼前嚣张。
她硬憋住想哭的欲望,深吸口气,用力说:“人鬼殊途,人畜不同道,被狗咬一口,傻子才会咬回来,所以被鬼……”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但他够聪明,不必猜也晓得她暗指鬼畜同道,他的等级和狗相同,顿时气歪了。
她补上一句,“想看我更衣就看吧,反正房间有小狗在,我也会更衣的。”说着,动手解开扣子。
他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飘出去。
她大获全胜,却没有开心的感觉,只觉得多年修养转眼间被他破坏殆尽,他果真不是凡人。
孟家虽薄有资产,但他们习惯简朴度日,因此孟家的早餐往往只有三样菜、小米粥和馒头,量不多,刚好够孟孟一个人用。
被气歪的鬼公子冲出贺府后到处造反,只是他踢石头,石头不动;他踹鸡鸭,鸡鸭无感;他吓人,没有人被吓到。
整整半个时辰被视而不见,深刻的挫折感让他不得不乖乖飘回孟孟身边。“济善堂不是给你一万两银票吗,干么吃得这么差?”坐在餐桌对面,他鄙夷地看着桌上的菜色。
孟孟不回答,夹起一块炒蛋,用力咀嚼,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妞妞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怎么了?小姐怎么这副样子,鸡蛋惹小姐生气了吗?方才明明还好好的呀。
“想种银子吗?喜欢当守财奴?”他继续加把劲地火上加油,就不信激不到她。
不理会、不生气,他只是跟风一样轻飘飘、转眼就消失的鬼魂甲乙丙。
孟孟提醒自己,却还是忍不住仰头,气呼呼地一口气喝光碗里的小米粥。
她还在努力保持冷静,妞妞却不淡定了,眼看小姐咕噜咕噜喝完粥,迟疑地问:“小姐很饿吗?要不我再去给小姐盛碗米粥?”
“不必。”她重重把碗筷放下,“砰”的一声,盘子微震,接着她用力挪开椅子,大声说:“我去村子里走走,中午就回来。”
“小姐,妞妞跟你去。”娘说过,当下人要有下人的样子,主子好说话,他们也不能欺主,得随时随地跟着,不贪懒。
发现妞妞紧张的表情,孟孟苦笑,硬挤出笑脸,温和地回答,“不必,若你想出去逛逛,把差事做完,同杨婶说一声就行。”
“是,谢谢小姐。”孟孟一笑,妞妞跟着笑弯眉眼,胖胖的小脸变成一张福娃脸。
见孟孟走出贺家大门,鬼公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不停说话,“你驭下功夫不行,奴仆不能这样放任。”
谁理他?孟孟自顾自走着,她的温良恭俭消失不见。
“难怪你家里没规矩,晚上连个守夜的都没有。”
不理他!她走得更快了。
“主子夜里作恶梦,贴身丫头都不知道,不晓得花钱买丫头做什么。”
关你屁事!孟孟低头,闷声快走。
鬼公子痛恨被忽略的感觉,好不容易有一个能理会他的人出现,他怎么会放过,这才愿意既往不咎,飘出去又飘回来,低声下气地同她说话,可她竟敢不甩?
他用力一飘,飘到前面,挡住她的去路。
她可以直接穿过他的,只是靠近他时,她立刻想起那个吻,那个令她心跳加速却说不清楚的吻,她无法这样堂而皇之地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