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帐。」他笑看着她,眼角馀光只见那老头火速的把大白兔和那本书包好。
「那本书是我……我要……哈……哈……哈揪!」她红着脸抗议到一半,就打了个大喷嚏。
他在她哈揪连连时,就已好心的抽出一条手帕给她,及时让她抓住手帕,把冷到的口鼻遮住,才没喷他一脸口水。
他好笑着看着眼前又羞又窘的女人,道:「我知道,我没有要和你抢,只是人家想打烊了,你站在这里白看了两小时,乾脆买回去看吧。」
「两小时?我才没——噢,shit!」
她开口想争辩,然后他注意到她脸色一变,大概是抬头才发现天已黑,跟着她匆匆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低头查看,他看见她手机萤幕上显示着好几通未接来电,她吓得赶紧转身回电话。
在老板包那只大白兔和非洲游记的同时,她的道歉声不断传来,他转身看见她频频向那不知在何方的人卯起来低头鞠躬敬礼。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迷路了,我没听到来电铃声,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当她再三道歉,重新和人约定见面时间和地点,并保证她一定会赶到之后,才结束了通话。
当她转过身来时,他早已付了钱,把打包好的东西拿在手中。
她看着他,脸上一副沮丧虚脱的模样。
他把那本书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手。
「多少钱?」
他把老板刚刚报的数字报给她,听了价格之后,她眼也不眨的从皮包里掏出日币给他。
「走吧。」他收下钞票,看也没看就塞口袋里。
「走去哪?」她傻眼。
「你不是要去浅草?」
「你怎么——」
「你刚刚讲电话说的。」他说着,转身带头迈开脚步,「我刚好也要去搭电车。」
她傻看着他,过了一秒,才抱着书匆匆跟上,却又忍不住狐疑的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待了两小时?」
话一出口,她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忙又道:「如果又是和什么炸弹或恐怖分子有关的事,拜托不要告诉我。」
「不是和恐怖分子有关的事。」
他笑着说,她却还是一脸怀疑。
「我两个小时前经过时,就看见你在这了。」
她小巧的脸孔扭曲了一下,「你之前经过就看见我了?」
「很少有人在路上看到一颗巨大雪梅娘时,能够轻易忽略它。」他说着,忍不住又笑,「我本来以为你迷路了,然后你在那间书店停了下来,我还以为你想找的就是那间店。」
她的小脸再次扭曲了一下,然后不甘不愿的开口坦承:「我是迷路了。」她的不甘愿让他又笑,挑眉再问:「那本游记到底有什么好看?我以为你做的是专业的历史学术研究。」
「游记也是一种历史。」她咕哝着说:「历史本身就是由不同的人,经由不同的主观看法记述下来的东西,后人只能经由这些纪实和断简残篇,摸索着再去七拼八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第2章(2)
她的说法,让他扬起嘴角。
「主观?不是客观吗?」
「这世界上没有人拥有足够的客观来看待一件事,每个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来看事情的。」说着,她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人们真的拥有足够的客观,说不定就能消灭战争,不过这就是人类,我们很愚蠢,还不够聪明,所以总是靠暴力、斗争来解决问题,然后才能从痛苦之中学到教训。」
「我以为几千年来,我们经历过够多的战争了。」
「还不够。」她抱着书,抓着手帕,在寒风中耸了耸肩。「不过将来或许有一天可以。」
「你怎能确定?」他在一栋大楼旁边的门边停下,发现她继续往前走,忙笑着伸手拉住她,「嘿,入口在这里。」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停在入口处东张西望,着恼的说:「这是入口?!我刚经过超级多次的!这电车的入口也太不明显了!」
「丸之内线是日本第一条地下铁,它有点年纪了,小是正常的,我以为你对老古董都很有兴趣。」
「你喜欢女人,不表示你对三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会感兴趣!」她头也不回的说。
说得好。
他双眼一亮,同意她的说法,一边跟在她身后走进地下道。
看着前面那摇摇晃晃下楼梯的雪梅娘,想起她的手脚可以多笨拙,有那么一秒,他真的觉得她会像颗球一样一路滚下楼梯。
脑海中的画面让他忍不住又想笑,他努力忍住了,可当她来到入口要刷卡时,她忘了先把那庞大的羽绒外套脱下,他一时也没想到,就从隔壁的入口一路走了进去,却听到她发出惊慌的声音。
「啊……喂……嘿……那个谁——」
他一怔,回头一看,只见她整个人卡在剪票出入口狭窄的通道上,她的外套加上斜背包,让她体积太过庞大,如果她长得高一点,或许就不会卡住,偏偏她真的不够高。
那女人卡在那里,一脸惊慌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这次他真的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还是很好心的放下手中提袋,回头伸手将她从剪票口拔出来。
「这一点也不好笑!」她面红耳赤的说着。
「你应该要谢谢我的帮忙。」他把她放到地上。
「谢谢你的帮忙。」她红着脸说,一边拉下大白的拉链,脱下外套,一边强调:「但这一点也不好笑!」
「你错了……这真的很好笑……你应该看看你卡在那里子……」他边说边笑:「你事后回想就会觉得好笑了,你到底从哪弄来这件外套?」
「这是我外婆送我的!气象说东京可能会下雪!我只是希望能穿暖一点!我不喜欢感冒!」她抓着那蓬到不行,比她整个人大上一倍的大白外套,恼羞成怒的对他低吼,快步经过他身边。
他弯腰抓起刚刚放在地上的纸袋,几个大步就和她再次平行。
她来到月台边排队,他在她身后站定,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气呼呼的,小脸依然绯红,露出来的黑发东翘西翘的一点也不规矩,乱得超级可爱。
他知道她不想和他说话,她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该如何明哲保身,所以才会一直强调不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上回她也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议,火速离开了巴格达,跑得比被狮子狩猎的兔子还快。
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和炸弹和恐怖分子有所瓜葛,而他就是和这两者有关系,因为如此,她才不问他的姓名,不问他的职业,或他正在做什么事情。
他低头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笑问。
「你刚说,或许将来有一天,人类可以从历史中学到教训,不再制造战争。你怎能确定?就像你说的,我们人类很愚蠢。」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可以看见她把身体重心移到左脚,再把重心移到右脚,然后又换到左脚去,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他知道她忍不住的,他太了解像她这样的学者有多喜欢高谈阔论。
三十秒后,她如他所料的放弃抵抗回答,不甘愿的开口。
「我并不确定,我只是怀抱希望,不过谁知道呢?一百年前我们还打了两次世界大战,搞得世界上超过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民不聊生,现在地球上虽然还是有区域性战争,但网路这么发达,资讯快速流通,当残酷战争的画面不断播放时,在将心比心的情况下,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可以从历史中学到教训。」
「或者人们也会因为看了太多残酷的画面而就此麻痹。」
他听见自己脱口吐出这句话,几乎在瞬间,他就知道他不该这么说,但来不及了,他看见她的肩膀因为这句话挺了起来,变得僵硬。
电车在这时来了,人们依序上车,她也走了上去,他跟在她身后,车上人很多,她被迫站在门口,因为太矮,只能抓着车门边的金属杆。
因为身高够高,他没抓吊环,只是将装着大白兔的提袋放在脚边,一手直接抓着接近车顶的横杆,一手越过她的肩头,抓着和她同一根的金属杆,护卫着比他娇小许多的女人。
电车开动起来,车厢里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很安静,偶有谈话,也都十分小声细碎。
她抓抱着那件外套,看着外面飞逝的黑暗。
电车隆隆的开动着,他以为她不会再和他说话了,却听到她的声音。
「所以,你麻痹了吗?」
他一怔,看见她透过车窗的倒影,直视着他的眼。
一瞬间,胸口像是被堵了什么。
然后,他看见她掉转视线,直接转过头来看他,不由自主的,他低垂眼帘,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你麻痹了吗?」
她仰望着他,用那双有如明镜的黑阵直视着他,张嘴重复同一个问题。这一秒,眼前的女人,彷佛穿透了重重的防卫,直接看进了他的心。
始终残留在唇边玩世不恭的笑容,缓缓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