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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拾兰赶得巧在腊冬前第一批出宫,那时枝头的梅花刚含苞还没开呢,这会儿瑞雪一过,一朵朵雪里红不就是台阁梅,赶着入冬提前开花,红梅满枝桠,缀得那银雪映红影。

  温季青是个大男人不懂得采买年货,年前大扫除也帮不上忙,这些拉拉杂杂的小事看起来不多,但忙起来会要人命,所以他早早避秽出门去,找了傅太医和几位朝中老友喝喝小酒下下棋,学人排词令。

  所幸府中有几名能干的老嬷嬷帮着处理,还有行事伶俐的大丫鬟们指挥若定,这才有个象样的规矩,无须对家务事一窍不通的两位主子烦心。

  「哎呀,好姊姊,别搔我痒,咯……咯咯……痒呀!我说错了,掌嘴,姊姊不想嫁还留着当姑婆,给小姐带娃儿,一个、两个、三个……百子千孙围着你要糖吃……」碧竹边跑边笑,绕着三足圆桌兜圈子。

  「小姐你瞧,碧竹越说越不象话,我看她肯定是思春了,早早给她订门亲,省得她怨你拖着她,十五、六七岁还抱不得自个儿的娃。」敢说她急嫁人,她送上两个大头娃娃添喜气。

  瓦烧的娃娃上了彩釉,头比身子还大,街上一对一对的卖,男娃是贴福着绿袄,女娃贴喜一身红,表示添福添喜,是喜庆的象征。

  「谁抱娃了,春柳姊姊才想郎君了,我看她和周管事那小儿眉来眼去……啊!

  杀人了,春柳姊姊用石榴扔人……」真是糟蹋了,一个一两银呢,有钱也买不到,宫里赏下的。

  「瞧你这张嘴又胡说什么,这事能由得你胡诌吗?想姊姊我臭了名节呀,该打!」春柳红着脸轻恼,瞋了不懂事的碧竹一眼。

  「是的,该打,该打,打这没脑子的。」一旁的银妹跟着帮腔,手指灵巧的做出一只布做的小蛙。

  绿云安静的站在旁边温茶,笑得含蓄。

  「咯……你们这几个没规没矩的丫头,平时太惯着你们是吧,真要闹起来也能把天掀了。」

  温拾兰捂着嘴轻笑。

  「是小姐疼我们,不忍心苛责,跟了好主子是奴婢们的福气。」从不打骂下人,也不曾高声斥责,当是府里的姊姊妹妹看待,只是偶尔犯点小迷糊,她是她们家的好小姐。

  「是呀!是老天爷给的福分。小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别冻着了。」绿云将温热的参茶递上前,冒着热气的清澈茶水飘着参香味。

  「又是参茶?能不能换点别的,都喝腻了。」以她和爹的俸银怎么禁得起一天三餐的老山参养气。

  「小姐,不能不喝呀,还有雪蛤膏和珍珠粉呢,世子爷送了一匣子来,嘱咐小姐一定要用,否则就要奴婢们大冷天的下池塘挖莲藕,给你做「藕粉蒸糕」。」

  明明是世子爷爱吃的糕点,偏偏赖是小姐贪嘴,每回抢得一块也不剩下。

  「那个无赖乔小三……」温拾兰咬着下唇碎念,低垂的眼眸中隐隐浮笑,桃腮梨窝现。

  「就是无赖没错,可咱们家小姐偏是惦着他,宁可熬夜不睡也要缝个小皮手套给他暖手,真不知他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口是心非的小姐脸红了,瞧她羞得瞪人了。

  「谁说是给他的,缝着打发时间不行吗?你们一个个都心野了,改明儿我跟爹说一声,找个媒人给你们说亲去。」就会臊她,巴不得她羞得没脸见人。

  银灰色皮毛映入眼中,温拾兰悄悄将缝了一半的皮套子塞入装着针线的编篮里,不让人瞧见她羞人的心意。

  「要嫁也是小姐先嫁,哪有小姐亲事未定下先嫁奴婢的道理,小姐和世子爷的好事也快到了吧。」他们俩打小就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得人好生羡慕。

  「你要瞎说,没的事说得满嘴腥,我……」她眼神微微一黯,略显苦涩。「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刚过。」春柳拿着件织花小毯盖住小姐的腰腿,让她不致吹风受凉,伤了身子。

  腰和腿对习舞者很重要,受了寒气不耐久站。

  「啊!我跟人约好了要见面,怕要来不及了,你们快去准备准备,别耽误。」

  迟到了对人太失礼。

  「是世子爷吗?」碧竹一说完,其他丫鬟掩口偷笑。

  温拾兰失笑的横了丫鬟们一眼。「是立羽,我之前在宫里跟他说好了,要一起去看岁末的河灯庆典。」

  「喔,立羽小公子呀。」一阵失望。

  「瞧你们,还真让人生气呐,小姐不能陪个孩子出游吗?」人家当初可没亏待她们,该赏的,该送的,一样没落下。

  这也是她先前怔忡、发呆的原因,立羽托人送来的信中约定了日期、时辰,还附上好几块毛色纯净的上等貂皮,说是秋猎猎到的猎物。

  可是据她所知那日的秋猎皇上带去的人并不多,其中并无孩子,怎么立羽夸口是他猎到的,而且知晓她想要貂皮,一口气送了她七、八块?

  莫名的,她想到云雪湘说过的话,雪湘曾说乔翊不见人影时,恰巧立羽出现了,而立羽一回家,乔翊又马上现身了,两人错开的时间太凑巧了,简直是一个人一下子变小一下子变大,交错出现。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又是男子又是孩子,实在说不过去,让她想破脑子也猜不透,放在心底形成消不去的疙瘩,搁着很难受。

  所以她这一回打定主意,等见了立羽后要邀他一同到乔府,和长得跟他很像的乔翊见上一面,两人一比对,所有的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用不着再苦苦猜测。

  温拾兰这一次出门坐的是自家的马车,很朴实的外表,并不招摇,以实用为主,马车内部相当宽敞,能让四、五个姑娘躺着聊天,底下铺着厚厚的三层锦缎。

  不过她只带了绿云和银妹两个丫鬟,春柳为人较仔细,留在府内打理年关将至的大小琐事,而碧竹向来大剌剌,口无遮拦,她怕碧竹出门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留着帮春柳的忙,充任副手。

  「哇!小姐你看,人好多哦,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我们要怎么过去?」

  全城的百姓都出城了吗?一窝蜂的挤在这儿。

  掀起车帘子往外一瞧,温拾兰也吓了一跳,的确太多人了,温府的马车肯定过不去。「我们下车步行好了,反正不太远,几步路就到了。」

  在一群人当中找一个人太难了,何况是个腰高的孩子,温拾兰带着丫鬟下车生怕找不到人,与立羽错过了,一再引颈眺望,盼能一眼瞧见可爱的小人儿。

  不过因为参加河灯庆典的人真的太多了,你推我挤的抢着要到最前头,被推着挤着她和绿云、银妹越走越分开,最后竟然走散了,她还差点被推倒了,身子往前倾几乎要触地。

  蓦地,一只男人的手及时拉住她,顺势往上一扯,她一个没站稳跌落那人怀抱,他竟然也抱住她,还在她头顶笑……咦!等等,这笑声……很熟?!

  「乔翊?!」

  穿着墨紫团花圆领锦袍的男子大笑出声,没让她抬起头以一手按住她后脑勺,半拉半抱走得极快,似前方无人挡路一般,行走自若。

  温拾兰耳边听见不时有人发出哎呀的惨叫和咒骂声,勉强用眼尾一瞟,竟是富春一手一个将拥挤的百姓推退一步,气焰高张的在前头开路。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此时的她收起惊慌神色,不再惶然的想挣脱,天子脚下的无赖除了乔翊还有谁这般明目张胆,连宫中女官也敢抢。

  一会儿工夫,耳畔的人声变少了,风却变大了,河流的湍急流水声清晰可闻,冷冽的水气钻入鼻中,单薄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别闹了,乔翊快放开我,我和人有约……」见到他她是非常高兴,可是她不能停留太久。

  「和「立羽」对吧!」他没将人放开,反而搂得更紧,嘴角扬起的笑有些胆怯和不自在。

  温拾兰一怔,骤地从他紧环的双臂抬起头。「他告诉你的?你们一起来?立羽在哪里?」

  「呃……小兰,你先答应我绝对不会生气,而且保持心平气和,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吓到,虽然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乔翊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平日那样嘻皮笑脸。

  「……好,你说,我听。」希望这不是他的整人招式,他以往的无赖事实在做太多。

  吸了口气,他想笑却笑得僵硬,丰厚的嘴唇掀了又掀,硬着头皮一口气喊出,「我就是立羽。」

  「……」温拾兰动也不动,如他所愿的不气不恼,安静得像一尊玉雕的人儿,连美得出奇的水眸也不曾眨动。

  「小兰,你没听清楚吗?我是立羽,立羽就是我,这次我没骗你。」他也没骗过她,只有「欺负」而已,除了立羽那件事没说了真话。

  「……如果这是你一时编的玩笑话,我希望你如数收回,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是立羽,未免太欺负人了,真当她是双目失明的瞎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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