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母亲面前,甯静很难将眼前这个头发蓬乱、脸颊凹陷,皮肤蜡黄的女人,跟当年那个风姿绰约,丰腴美丽的母亲联想在一起。
当时的母亲多美啊,总是盘起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露出了天鹅般的白皙脖子,听说母亲年轻时追求者众,是镇上最美的女人,多少富豪公子哥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她偏偏选中了最不起眼,只是个药局老板的父亲。
你爸爸他呀,虽然不会甜言蜜语,也没送东送西,但是他踏实憨厚,总是默默的守护着母亲,让我打心底认定,这辈子就跟着这个人了。
果然婚后他将我捧在手掌心疼爱,舍不得她劳苦,总是抢着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揽,除了要忙药局的事之外,家事也几乎全包了。尤其是你出生之后,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开店之前他甚至还去送报纸,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却从没有对妻小大声说话过。
我最爱他的憨笑,就算再苦,那笑容总是那么纯粹的开心,连我也觉得幸福起来呢。
甯静的脑海中响起母亲回忆起父亲时,那特别温柔的声音。
可这样平凡美满的日子却在那个雨夜被破坏殆尽,让甯静失去了父亲,也同时“失去”了母亲。
“妈咪……我好想你。”想念母亲清醒的叫唤她,想念母亲清楚的知道她是她母亲。
甯静不舍的拨开甯母脸颊上的头发,顺着她的发丝来回轻抚着,就像小时候母亲对待她那般。
只见甯母抬起了头,目光清澈地盯着甯静看,“丫丫……”
甯静惊喜的半蹲着身子,让自己跟母亲的目光平视,“妈咪,是我,我是丫丫。”
她在母亲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充满着孺慕与殷切。可母亲却好像在分析她似的盯着她许久,然后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不太好意思的道:“小姐,我们见过面吗?我感觉你有点面熟。”
甯静原本雀跃的心又一点一点的凉了。“妈咪……”
甯母怔忡了片刻,旋即突然抓住了甯静的手,脸上闪过急切无措,“小姐,你在找你妈妈吗?可是我不认识你妈妈——对了,我也在找我女儿,你有看到我女儿吗?丫丫……丫丫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好吗?”
看着母亲又逐渐迷失的神情,甯静的心狠狠的拧紧了,朝甯母温柔的哄道:“她跟爸爸出去了,你忘记了吗?”
“她跟她爸爸出去?”甯母茫然的重复了一遍,困惑的皱起眉头,“那怎么没带我一起去呢?”
“因为你生病了,所以他们要你乖乖在家等他们,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好吗?”
甯母迷惑地问:“我生病了吗?”
甯静拿起桌上的药袋,肯定地道:“是啊,你看,这是医生开给你的药,就是要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
“医生开给我的药……”甯母将药袋拿到手中端详着,“谢——丽——敏——是我的名字,真的是我的药?”
“是啊,我不会骗你的。”甯静扯出一抹心酸的笑。
甯母微微的咧开了唇傻笑,突然脸色一变,龇牙咧嘴地抓紧甯静的手,“不对,老公绝对不会放着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他们在哪?是不是你把他们藏起来了?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不是——妈咪——”
“我不是你妈咪,我的女儿叫丫丫,我的女儿呢?你快把她还给我!”甯母猛的松开手,转而去抓甯静的脑袋,发了狂似的拽着她的头发嘶吼。
第1章(2)
从头皮传来的痛楚让甯静忍不住惊呼出声,但却远远不及她的心痛。
打从“那天”之后,母亲的状况就是这样时好时坏。
“哎呀,丽敏,快点住手!”胖姨端着两碗绿豆薏仁汤上楼,才开门就看到甯静被甯母拉扯着头发,连忙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顾不得甜汤往外洒出一片,冲上前阻止甯母。
“她是坏人,她把丫丫藏起来不让我看,她是坏人。”甯母敌视地指控宁静。
“你仔细看,她就是丫丫,她就是你女儿啊。”胖姨使劲想扳开甯母的手。
甯母愣了愣,迟疑了半晌。
胖姨趁机将她的手扯开,解救了甯静的发丝。
“不是……我丫丫才这么大……”甯母迷惑的用手比了比自己肩膀的高度,“我的丫丫……”
胖姨红了眼眶,“丽敏,都过十五年了呐,你怎么就不醒醒呢?”
甯母出神的呆坐片刻,突然看着胖姨问:“觉瀚呢?文佳,觉瀚怎么一直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被……啊!不要、不要……滚……不要碰我……恶魔——恶魔!”
“丽敏啊,我可怜的丽敏……”胖姨再也忍不住流泪,环抱着从小情如姊妹的好友低泣。
甯静心如刀割,但仍然平静地看着眼前早已熟悉的混乱,俐落地撕开药包,将药丸倒在掌心,再倒一杯水递给胖姨。
胖姨会意的点点头,接过了水及药丸,半劝半逼的让甯母将药吞下去,再扶着她躺回床上,轻哄她休息。
甯静退出房外,站在长廊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淅沥大雨,这场雨就像下在她心上,从那天起就没有停止过,好几次都差点将她淹没、吞噬,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好好的活着。
那家伙,她绝对要抓到他不可!
甯静的手在身侧紧紧握住,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却不自觉,只因这个痛楚远不及那场噩梦带给她的,毁天灭地的痛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甯静深吸口气,转向刚自房间走出来的胖姨,苦笑道:“辛苦了。”
母亲自从变得神智不清,记忆只停留在过去,只认得跟自己从小一起成长的好姊妹,所以在她情绪激动时,都需要靠胖姨安抚。
胖姨摇摇头,心疼的摸摸甯静的脸蛋,“真正‘心苦’的是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一抹水光自甯静的眸底一闪而逝,只留下纯粹的笑容,她撒娇的揽住了胖姨的手臂,“我干么哭?有你们陪着我,我超幸福的啊。”
胖姨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孩子。”坚强得让人不舍。
“听胖姨的,把过去放下,好好找个男人交往,结婚生子,这样才是我跟你爸妈想要见到的。”
甯静垂眸不语,突然打了个喷嚏,“哈啾——”
胖姨惊呼,“糟糕,一定是刚刚淋雨着凉了,还是不要喝冰的了,胖姨去帮你煮一碗红枣银耳汤。”
“谢谢胖姨。”甯静也不客气的接受了胖姨的好意。
胖姨摆摆手,摇晃着福泰的身子走开,完全没发现这是甯静转移她注意力的招数。
结婚生子对现在的甯静来说,是个遥远的事,在她的生涯规画中,从没把这个项目包含在内,也毫无兴趣。
甯静用手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个喷嚏,她将窗打开,远远眺望出去,这气味……
她眉头微微拧了拧,心中莫名的不安起来。
雨哗啦啦啦的下,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站住,别跑!”
大雨中,两个身影在曲折的巷弄间追逐着,前方的人死命的跑着,后方的人锲而不舍的追着。
“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后方追赶的男人大吼。
“我傻了才会听你的!”前方的男子边跑边回应。
“该死!”后方的男人懊恼的咒骂了声,抹去脸上的雨水,埋头苦追。
前方的男子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弯曲交错的小巷弄之间,逐渐拉开了与身后男人的距离,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我可是地头蛇,这里的大街小巷闭着眼都能走,你们这些条子哪抓得到我?掰掰了。”男子回头看了看远远落在后头的警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甚至还调皮的挥了挥手。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他得意洋洋的转回头,准备脚底抹油快闪时,一只修长强壮的腿突然从一旁用力踹出,让他毫无防备的失去平衡,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没等男子有喘息的机会,一个身影已经压了上来,俐落的将男子的手反折在身后,拿出手铐将他铐上。
看了眼来者,男子绝望的停止挣扎,龇牙咧嘴的求饶,“痛痛痛……轻点轻点!”
“不跑不就没事了?起来!”严铠拍了下男子的头,将他扯了起身。
男子缩着脖子,嘟囔道:“有贼遇到兵不跑的吗……我又不是傻了。”
“还多嘴!”严铠又拍了下他的头。
“哎呀呀,别再打了,会变笨。”男子举起被铐住的双手挡了挡。
“头儿,还是你行。”方才落后的警察这时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朝严铠比了个大拇指。
严铠瞥了眼大口喘气的潘彦武,淡淡道:“以后每天晚上四百公尺跑五圈再回去。”
“头儿……太狠了吧……”潘彦武垮下脸抗议。
严铠的唇瓣弯起愉悦的弧度,“六圈。”
“头儿英明威武,所做的肯定是最睿智的决策,敬礼!”潘彦武马上站直身子行礼,哪还敢再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