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炎隆盯着那名连头都没抬的花当家,面不改色地上前。
这般姿态是在对他下马威?要他知难而退接受她对学文婚事的拒绝,还是在向他先前拒绝她的求亲一事表达不满?
“花当家。”应炎隆唤道。
“请坐。”花明子没抬头,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颇有威仪,应该值得她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
应炎隆听见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但对方连起身相迎都不曽的姿态,却让他心头闪过一阵不悦。这花明子果真是刻意要冷落他。
“听闻花记食铺向来以待客亲切闻名,在下特来讨教。”应炎隆说。花明子一听这话,蓦地睁眼一看,只见——
应炎隆站在她面前!
***
花明子倒抽了口气,蓦地坐直身子。她咬住唇,又很快地松开,只觉虽然隔着面纱,但他鹰隼般目光还是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原本想起身相迎,却又强迫自己坐回原来斜倚的姿态。这是花家,她想干么就干么。
应炎隆见花明子竟还是没起身的打算,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与花明子有什么旧仇?花明子在外虽有强悍之名,却未听闻她曾对人无礼。莫非是因为他没送上拜帖、没自报名号,她因为不知他的身分,所以无礼?但她应当不是这般势利之人。
花明子知道应炎隆正打量着自己,也知道他不高兴了,因为即使他脸上没动半分声色,然则屋内的气氛变得凝重是不争的事实。
不起身,是因为她不想和这男人有太多瓜葛,免得他猜出她身分,所以决定无礼以对,才能让他永不再上门,否则这一来一往不知又要耗去多少时间。
她感觉和应炎隆对峙是占不到便宜的。
“不知道应当家亲自上门,有失远迎。”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没想到花当家居然知道我是谁。”应炎隆冷冷说道,却没有落坐。
原来她知道他是谁,那么今日特意无礼的原因,果真是为他拒婚一事。那么当初她又为何同意考虑与他弟弟的婚事?
“应当家请坐。”花明子继续用着与平时不同的声调说话。
应炎隆依然没坐下,反倒紧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花明子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她所坐的主位特意设在高台上,好让她说话时能较有气势,可看着他朝她走来,就让她备感压迫了。
“应当家可是有什么不欲为旁人知的秘密想告诉我?若是,我屏退左右便是了。”她故作轻松地笑着,手掌却已紧握成拳。
“并无秘密。”应炎隆感觉到了她的紧绷姿态,觉得她没被他的举动吓到惊慌失措,确实有几分胆识。
“请应当家人坐。”她倾身向前一摆手。
“我以为花家的待客之道不同于一般,我这客人自然也就得入境随俗,不随一般人入座了。”应炎隆唇角一扬,依旧文风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花明子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口莫名一窒。她没见过应学文,但她不认为应学文会有如应炎隆的风采,那是一种比面貌更吸引人的自信与威仪。
她深吸了口气,却闻到了他身上的药香,忽而烦燥了起来。
“来人!替应当家上茶。”花明子低喝道。
翠轩立刻端着茶盘上前。
“不用。”应炎隆冷声说道。
翠轩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花当家长坐不起,显然并无待客之意,又何必茶水招待。今日前来,不过是来询问前日当家拒绝舍弟婚事的真正原因。”他双眸透着冷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真正原因我已写在回函内——应家家大业大,规矩必然也多。我细想之后,自认粗野惯了,别人家规矩,我适应不来。”花明子说。
“既是我弟要人赘花家,便该由他来适应花当家。”应炎隆说。
“应当家说得这般痛快,然则您弟弟自小由您栽培长大,看法应与您无太大差别,八成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何苦找一个处处为难我行事作风的夫婿呢?”她皱眉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为此跑这一趟。不就是婚姻买卖不成吗!
“我不认同此言。像花当家如此才干胜须眉的女人,我亦是衷心佩服。只是我与舍弟不同,我要的是一个能专心照顾家,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女子,舍弟需要的则是一个能让他衣食无虞的娘子。”应炎隆盯着她,炯垌目光像是能透过面纱看进她眼里似。“重点是,花当家掌管几十间花记食铺,做事向来明快果断。你当时既已同意与我讨论舍弟学文的婚事,自然是早已将所有利弊得失全考虑过了才是,怎么会在事后反悔呢?”
花明子旋即回身朝他做了个长长的揖,朗声说道:“多谢应当家,那就有劳您和瞿大夫了。先前诸多失礼,实在是情非得已,多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来日必当亲至府上致意。”
心系父亲的花明子才说完,立刻转身快步往外走。
应炎隆看着她的动作及背影,蓦地蹙起了眉。这花当家拒绝学文的理由,不会是因为她和“她”……
只是,现在不是苦思此事之时,应炎隆唤来一名仍站在一旁的婢女,让她去请府内管事派人去接瞿大夫。
第4章(2)
不一会儿,吴管事走入厅里,对着应炎隆长长一揖后,说道:“应当家,已派人到府迎请瞿大夫。只是我们老爷身体不佳,我们当家怕是不能再出来见客了。小的先代当家谢过您的大恩,请应当家回府休息,当家日后必亲自前往答谢您相救之恩。”
“应家既以药铺成名,自然有一些不为外人知、只能由我发落的丹药。像是不能对外声张的‘一日仙’。”应炎隆淡淡说道。
吴管事一听到“一日仙”三字,眼睛立刻睁大——他还以为那只是传闻中的仙丹妙药,没想到是真的存在。
“我立刻去向花当家报告,请您在此稍待。”吴管事又是长长一揖。
站在一旁的翠轩,也跟着长长一揖。
“你们各自忙去,不用招呼我了。”应炎隆坐下,开始喝茶。
他今日一定要查清楚花当家是否和倾城山庄所见的“她”是同一人。若花明子不是“她”,面对这样事亲至孝的花当家,他自然是要为学文求得这门亲事的。
若花明子当真是那日他在倾城山庄所见的“她”,学文的亲事自是不必再提,因为伊人确实让他牵挂,他甚至认为自己应当为她重新更改娶妻条件。先前不娶能干妻,是因为前车之鉴;但他认为她与前妻不同,她在待人处事上的身段较柔软,也懂得变通,或者会愿意让他代为扛起花记食铺,并为他撑起应家内务。这样对一个女人家来说,也比较轻松不是吗?
无论如何,关于她爹病重一事这个忙,他是帮定了!
***
花明子冲进她爹房里时,看见这一个月来都住在府里的岑大夫正在为他针炙。
她扯下面纱,看着爹灰白的脸色及半闭的混浊眼神,恐惧煞时涌上心头;她揪着爹的衣摆低声说道:“爹,我是明儿,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花广仁一动也不动,只是掀动了下唇片。
“方才唤老爷起来用膳用药,却是怎么也唤不醒,奴婢立刻就去请大夫……”侍候花广仁的婢女秋香说道。
花明子看向岑大夫。
岑大夫看着她,只是摇摇头。
花明子背后泌出冷汗,虽然岑大夫几个月前早就说过爹气虚体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但她以为还可以再撑一些时日、以为分别那一日绝对不会这么快到来。
“爹……”花明子握住爹的手,哽咽地唤道,“我是明儿,您听见我唤您吗?您有什么话想告诉我?爹……您醒来,我好告诉您我今天招婿的经过……”
花明子就这么唤着唤着,直到她爹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爹!”花明子紧握住他的手。
“……成亲……应家……”花广仁勉强吐出话来,只记得她先前提过的应家。
“爹,您再撑着一点。应家的人就在外头,我待会立刻出去把亲事谈好。”她挤出笑脸说道。
“应家……当真……”花广仁瞪大眼,只是呼吸仍急促着。
“真的!您若不信,可以唤翠宇来问。我原本是想谈成之后,再来跟您报告好消息的。所以,您得好好休息……”
花广仁挤出一抹笑。“……跟爹说说他的模样……”
“他比女儿高了一颗头,身形修长,面貌儒雅,无论气质或气势皆极为出众。”花明子想也不想便把应炎隆的外貌说了个详细。
“好……”花广仁微笑着,费力地点着头。“叫他进来,爹要见见他……”
“好,我即刻去找人……”
吴管事于此时进门,朝花明子一点头后,在她耳边传达了应炎隆所说的话。花明子点头,一颗心紧揪成一团。
或者她爹还有救,毕竟应炎隆身上有传说中的“一日仙”能应急,且应家药铺有那么多千金不换、不对外贩卖的药方,加上应家的御医翟大夫,也许父亲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