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武官官服的萧正赞站在最前头,与他并肩而立的是前太子太傅,现为当朝宰相的夜熹明。
一文一武各立左右,领着文武百官,列队站在城门口相迎。
皇上下的令,谁敢不从?
萧正赞面上无波,但心里怒焰冲天,隐在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感觉气血又涌了上来,赶紧静下心来。
“爹……”被降为七品亲勋翊卫副队正的萧天野瞧见父亲脸色不太对,连忙出声一唤,轻扯父亲袖子。
目视前方的萧正赞并未看向长子,语气冷淡而疏离,“没事,只是不太痛快而已。”
皇上在朝堂上的挑拨的确造成父子俩小小的冲突,因小猪咬人事件而被革职的萧天野赋闲在家,没事做的他便会想东想西,不断咀嚼战友传回皇上说过的话,越想越有道理。
以幼子取代长子不是不可能的事,父亲明显偏心萧天浩和其母姜氏,若干年后萧天犹长大了,会不会成为他的劲敌?
于是他异想天开地趁父亲不在府里时,以迷药迷倒姜氏母子,再送往城外的庄子,认为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没人敢再和他抢位。
萧正赞一回府得知此事,气得差点把儿子活活打死,他大发雷霆要开祠堂施以家法,不过被萧夫人劝下来了,父子之间一度闹得很紧张。
后来萧正赞涎着脸为长子谋了一个七品官职,虽然和之前的禁卫军副统领不能比,但好歹是一份正职,别人求也求不来,萧天野虽不满意,但也勉强接受,两人才稍有融冰。
姜氏和萧天犹只在庄子待了一天,便被萧正赞接回府里,他们一回来更受宠爱,萧正赞基本上已不在正室屋里过夜,一心守着他的爱妾和幼子,以免长子再生心眼。
“爹,皇上此举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他同意暗下杀手,怎么又弄出这场面让我们难堪?”站在父亲身后的萧天野同样心有不满,不过碍于近日不受待见不敢太过嚣张。
“我们就看皇上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飞鸟尽,良弓藏,就怕皇上接下来要对付我们了。”那黄口小儿以为他翅膀硬了,想飞到云霞摆脱挟制,哼,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太天真了。
“他敢?!”萧天野目露凶焊。
“敢不敢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才是重点,你妹妹那里已经行不通了,咱们得另行他道。”一颗弃子没多大作用。
“爹,你是说……”萧天野兴奋地睁大眼。
难道要起兵逼宫了?
“再看看。”萧正赞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萧正赞的直觉是对的,有人挖了坑等他跳,要他自取灭亡,以他的野心,即便察觉前头的路略有不妥,仍会继续走下去。
找死指的就是他这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萧天野不快的低吼,“还等什么?皇上都摆明了要绝我们的路,爹还要为他搭桥吗?”
就怕过河拆桥。
“稍安勿跺,静观其变,年轻人要有耐性,不可鱼切,至少我们得摸清楚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们才好对症下药,先一步抢得先机,在两军对垒中取得上风。
“爹……”他还不够有耐心吗?都等了几年了。
都是妹妹那张脸惹的好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早不毁容,晚不毁容,就在快要出头的日子被猪咬了。
还有萧天浩那小鬼也越来越狂妄,仗着父亲的宠爱闹着要和他换院子,还向父亲要他的小马驹,
“够了,都几岁的人了,还不如浩儿听话。”他不想成就一世大业吗?是时机未到。
萧正赞为儿子的不驯感到不快,认为他该聪明些,不要再找麻烦,而萧天野又一次觉得萧天浩是眼中钉的,有幼弟在,父亲的心一定是偏的。
“又是浩儿……”能不能不提到他?
就在此时,连九响的号角声从不远处响起,随即一阵黄沙扬起,整齐划一的队伍出现在路的另一端。
“来了,来了,快准备。”
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喊,设在街道两旁的祭筳纷纷燃起香,一座座的灵棚绵延数里长,为迎接亡者归来。“肃王回京——”
哄亮有力的浑厚男音高声一扬,有力的马蹄踩得地面为之震动,人未至已先见声势浩大。
肃王战死广为人知,但他的尸仍保留无损,他的下属不忍王爷客死他乡,想办法取来寒冰玉为棺,将他的尸体置于棺内,肉身不腐仍栩栩如生,只是少了呼息。
皇上一声令下,举凡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搭建灵棚相迎,以示敬重,谁家的灵棚小了,就等着秋后算账。
先行的领头将领一见到数也数不清的雪白灵棚,先是一怔,太受震撼,随即目眶一红,不舍英灵的早逝,没人比他们更能体会骤失肃王的痛,大家难过得好像死了爹娘。
但是远不及萧正赞等武官受到的震撼,他们一看随后而至的庞大军容,有上万的兵吧,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人数也太多了吧!”
“不过是送肃王回京下葬,需要这么大阵付吗?”
“天呀!看看他们的军备,金翎箭、神臂弓、腕弩、弯刀,还有那战马……”想要。
武官看得眼红,一想冲上前剥下送葬者身上的装备,什么时候边关变得这么有钱了,老子也去打蛮子!
“哭。”内侍一喊。
灵棚内的官员及其家眷齐声哭号,当是给长辈哭灵齐膝跪下,男的左臂系麻,女的头上戴孝。
一时间哭声四起。
“臣归德郎将宋晓明送王爷回京。”
“臣户部主事君怀石迎王爷回京。”
两道颀长身影走上前,一个身披盗甲铁衣,手持引魂幡,一个青衫儒袍,手捧放着灵牌的香炉,齐齐向龙辇内的皇上单膝行礼,以行动告知已完成皇上托付的使命。
一是送,一是迎,哭声震耳欲聋。
“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追谥肃王为肃亲王,入太庙,永享皇家香火,朕再封宋卿怀化中郎将,掌京几大营,君卿劳苦了,朕就封你为户部侍郎吧,替朕管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
什么,给他们升官?!
萧正赞身子一震,瞳仁一缩,一股血味在口里漫开,他冷然的目光中迸射出凌厉,不敢相信一向昏庸的皇上竟然将了他一军,当他的面将京几营的军权交给肃王的人马……
不,是肃亲王,等级只在皇上之下,他连个死人都封赏,岂不打他萧正赞的脸,教他脸面无光。
他愤怒得全身都在颤抖,为什么皇上会变得这么难以控制,教人摸不着头绪,若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此时的天早就变了,成为他萧家人的天下。
“是。”
“谢主隆恩。”
一个行军礼,一个拱手作揖,宋晓明和君怀石同时行礼,感谢皇上厚德,两人一左一右的退出,三十六名将领将寒冰玉灵柩高抬过肩,从中间走出,立在皇上面前。
“末将等替亲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棺木的前方往下一倾,像是对天子行最高礼。
“好,平身。”看着自己的灵柩,君无垢心有一点点酸,一点点涩,还有一点点的不舍和难过,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多指防身边的人,也许他就不会死。
但是若因此有皇后相伴,他会说死得好,若是不死又怎能借体重生,与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在一起。
既是生,又是死,死了又复生,他是满意目前的身体,有所得必定有所失,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这么想,他的心里没那么难过了,只有淡淡失落。
蓦地,宛若白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了他的手一下。
抬头一看,君无垢笑如煦阳的迎向他的皇后。
“有请国师。”
正统的国师服饰是天雨蚕所吐的丝织成的云水缎裁成的袍子,遇水不湿,火烧不化,十年才织半匹,因蚕丝难寻。
妙生国师一身雪白的走上祭坛,长到拖地的袍子不见染污,依然洁白地盖住他的脚,没人看见他在走动,似乎是飘浮在地面上。
“呜呼亡灵,魂今归来,左三魂,金童接引金陆府,右七魄,玉女迎归和善家,酒来,焚香。”
三杯清酒洒地,祭拜亡灵。
三柱清香敬天,遥请天上众神明护佑。
“亡灵呀亡灵,此去西方极乐,路途遥远莫要回头,上奈何桥,过忘川,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付烟云。”
“一路好行,一路好行,来世再为将相,富贵常享。”
“看朕干什么,你念你的祭文,好好的做场法事,朕的脸上没刻花。”君无垢恼怒的瞪向朝他扬眉一笑的妙生国师。
真要我帮你送入亡灵山?
国师似笑非笑的挑眉,一手拉着引魂幡,一手拿着刻福的漆红葫芦酒瓶,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寒玉棺踩七星步,每绕一圈便往嘴里倒酒,再向棺木前方喷出,如此重复了数回。
“……黑籍已消阴府内,道神殿前申忏悔,冥王案下判超界,金简长生玉帝前,上界玉仙接法驾,悠扬……”妙生国师声如脆笛的吟唱,手上黄符未焚自燃,从有到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