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缝,你当是缝衣服呀!这么重的伤势只能听天由命。”老大夫气唿唿的瞪大眼,他行医三十多年也没听过伤口要用缝的,顶多洒上金疮药减少出血,减缓伤势恶化,再来便是听老天爷的安排。
“伤口不缝怎么好得了,至少用桑皮线将绽开的口儿缝密,再用酒精……呃,烈酒消毒后灌些退热的汤药,熬过危险期就没事了。”伤口最怕感染,一旦受了感染就真的药石罔效。
“老夫活了一把年岁就没听过什么桑皮线,还用烈酒消毒,毒能用酒消吗?还不活活痛死,你这娃儿不懂事,胡言乱语。”不懂医理乱用药,人没死也被她害死。
“你没听过桑皮线?”那肯定也不知何为肠皮线,这年代的医者还停留在用草药医治的阶段。
“哼!旁门左道的伎俩哪是医道,老夫的药才是救急,还不快去抓药。”晚了就没救了。
老大夫的话让牛双玉哭笑不得。“大夫,这儿上哪里抓药,还是看你有没有备好的药先应急吧。”
“真是麻烦,一会儿我找找看能不能配好……”他咕哝着,表情不悦,眉头皱了好几层。
老大夫刚一走开,原本昏迷不醒的男子忽然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瞳,捉住牛双玉的手。
看得出他撑不了多久,眼神濒临涣散,但意志力十分强悍,不肯轻易妥协。
“你说伤口能缝合?”他声音粗哑地问。
“至少我看过的能。”有些还不留疤,端看医生的技术如何。
“那你来。”男子语气坚定。
“什么……”她?!
开什么玩笑,她是读土木工程系的,不是医学院的,叫她砌砖、拌水泥她还在行,缝合伤口什么的,那可是彻底的门外汉,何况人肉不是猪皮,她来缝也会心惊胆颤。
“试试。”
“试……”他疯了吗?这也能试。
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牛双玉表情呆滞,瘦小的身躯有如风中残花,一抖一抖的,不想和疯子同处一地。
“做。”男子目光如炬。
她嗫嚅着。“你真的很想死。”
“因为我必须活下去。”他赌上一把了。
“你……”他的眼神好慑人,不像他这年纪的人,世故而……沧桑,充满悲凉。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命是他的,他心甘情愿交到她手上,若是命不该绝,总会捡回一命。
被他的话激到的牛双玉一口回道:“好吧,反正你的伤势太重了,在这缺医少药的当头,什么不做也是死路一条,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被当“死马”的男子先是一怔,继而嘴角上扬,他堂堂皇亲国戚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紧张的手在发抖了,喂!你姓什么,好歹留个名字,免得没人知道你是谁。”树死留皮,人死留名,哪天他的家人找上门也好有个交代。
“……赵。”男子眸光黯沉。
“赵什么。”也不干脆点,婆婆妈妈。
“冬雷。”
牛双玉小手一拍。“好,赵冬雷,你的墓碑上我会刻这三个字,好供你的后人胆仰。”
“你……”他双目一利,似恼似忿。
“不过我没有桑皮线,只好以绣线代替,拉勾就用绣花针,情急就简,望请海涵,若你十天后还活着,记得线要抽掉,再用烈酒擦拭伤口以防万一。”她的医学知识不足,仅能以所知的告知。
意识开始有些模煳的赵冬雷再也强撑不住,耳边不断传来小姑娘细软的嗓音,有些听得清楚,有些已经飘远,他手臂沉重的从怀中掏出一物,指尖抖颤地递了出去。
“玉露生肌丸,捏碎了敷在伤口上,能生肌止血,化解热毒……”还没说完,人就晕过去了。
“啊!怎么讲到一半就没了,我以为他能撑到缝合伤口。”
“妹妹,他……”死了吗?
“大哥、二哥,把人抬进板车内,我要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不能让人瞧见。”她怕吓到人。
“好,那哥要做什么?”妹妹要救的人他们不会不理会,可是她根本不懂医术呀,如何医治?
“帮我把针线和剪刀用滚水烫过,再准备一条烫过的巾子让我擦手,然后我要一坛烈酒。”她的手还抖着,可是人家有不怕死的精神,她只能硬上。
“明爷爷临走前有坛埋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未取走,我顺手挖了出来。”牛辉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是妹妹说过,能吃、能喝、能用的全部带上,别留给老天爷收去。
明爷爷是山里的老樵夫,他被女儿接走了,留下一间空屋,牛家兄弟原本不想离开,想买下明爷爷的屋子继续居住,守着爹娘埋骨之地好年年祭拜,尽点孝心。
但牛双玉告诉他们,杏花村附近的土地都有松动的迹象,目前看来并无异状,但是只要下几场大雨,山上的屋子也保不住,它会像被埋在土石里的村子,瞬间被泥水吞没。
牛家兄弟听了心有余悸,这才跟着仅剩的村民迁移。
没几天后就听闻山里下了倾盆大雨,山屋那儿只剩下半座光秃秃的山壁,什么屋子、槐树全不见了。
有些后怕的他们都庆幸听了妹妹的话,要不然小命就没了,永伴长眠地底的父母。
“嗯!二哥,你先把他背后的衣服剪开,露出伤口……啊!你的手要先洗过。”不然会有细菌。
用热水洗过手的牛鸿玉再用巾子拭净,接着剪开破了个口子的衣服。“然后呢?”
“你退开点,用烛火照着伤口。”阴影会挡住视线。
天色暗了,西方天空染成一片墨色。
星星出来了,一闪一闪的指引迷途的旅人,找到回家的路。
第二章 失忆的表哥(2)
夜幕低垂,大部分的灾民都用完晚饍,早早找了舒适的地方窝着睡,三两成群,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结伴同行,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得储存体力好走更远的路。
但是还有少部分的人尚未入睡,四下走动,因为饥饿,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惶恐不安的徘徊。
用得起蜡烛的人不多,也不会有人多带这些无用物,俯身可拾的柴火到处都有,谁会浪费银子去买烛油。
“妹妹,你的手在抖。”突然间,一本正经的牛鸿玉很想笑,他的妹妹也有可爱的一面,不全然是无畏的。
“我知道。”她苦笑。
“妹妹,你不会真把他当绣布绣了吧?”她下针的手法真像在绣蝴蝶戏春图,一针落,一针起,每一针打个结再落针,细细密缝把皮肉缝在一块,吓人的伤口逐渐缩小。
“二哥,你不要一直提醒我好吗?我紧张的背都湿透了。”人命关天,她也不想身兼刽子手。
他闷声一笑,不再开口。
牛双玉战战兢兢地缝好背后的伤口,接着是手臂上的,越缝越顺手的她不再双手发抖,下针又快又准,一个抽线就打一个结,简直有如神助。
很快地,手臂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但是当视线落在大腿内侧的伤口时,她倒是矜持了,面色略红的看向正瞧着她的二哥。
“二哥,等他醒来之后,你跟他说这儿的伤口是你缝的,与我无关。”她还要做人呢。
牛鸿玉闷闷的笑着,“好。”
“……二哥,你闻到了吗?”应该不是错觉。
“是鱼汤。”他也闻到了。
“二哥,我好饿。”她干么救人,自己的肚皮都顾不了。
他也饿了。“小丰带大哥到你丢草墩的溪边收鱼,闻这味道相当香浓,想必收获不差。”
“唉!我的鱼……不管了,赶快弄好喝鱼汤,最嫩的鱼肉要留给我。”牛双玉下手极快,三两下就缝合完毕。
“好。”他宠溺的扬唇。
“酒来。”一次解决。
不按牌理出牌的牛双玉先把酒含在口里,再喷向赵冬雷背上的伤口,昏迷的他因此痛得全身绷紧,痛哼一声。
接着是手臂、大腿内侧,赵冬雷同样痛到弓身蜷缩成虾球状。
“知道我为何全部伤口缝合再用酒吗?因为我晓得非常痛,痛彻心扉,若一个个喷上烈酒,他会因为剧痛而全身肌肉绷得死紧,我的针就扎不进肉里了。”她说得得意洋洋。
牛鸿玉好笑的揉揉妹妹的柔软发丝。“饿了吧?”
“大哥,我要喝鱼汤,妹妹的肚子扁了。”她饿惨了,五脏庙直打鼓。
刚煮好汤的牛辉玉,正巧盛了一碗汤来到板车旁。“小心烫,小口喝。”
饿到手脚发软的牛双玉将上玉露生肌丸的活儿分给二哥,自己出了板车,端汤吹了几口便要往嘴里吞,真被热汤烫了嘴,她哇哇大叫鱼死不瞑目来报仇了,逗得兄弟们哈哈大笑。
不久,板车内的男子上完玉露生肌丸后便沉沉睡去,而板车外笑语如珠,一家人苦中作乐的忘却烦忧。
嗯!这是什么汤,满好喝的。
很香、很浓,带着野葱的气味,入口香溢,轻滑入喉,满嘴留香,叫人欲罢不能。
咦!他还没喝够,居然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