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伯……”
雷老爷一瞪眼。
“爹……”她只得改口,双颊发烫地小小声道“多谢您了,不过裁衣选头面什么的真不急在一时,我,我确实非得回家不可的,我……还是不放心我爹爹。”
“几日后再回去,今天不行。”雷老爷想起儿子在出门前千叮咛万交代,不觉头痛,试图板起脸道,“你这是不想给公爹面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为难。
“不是就听我的!”雷老爷一锤定音。
她怔了怔,隐约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为什么老爷子今日这般坚持她不能回家?
卓三娘没来由想起了这两日府中府卫好似多了不少,还有忙碌得只有每晚夕食时才能缠着她的雷敢,心中隐隐惊跳。
卓三娘终究还是趁关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张信绢后便偷偷混在小边门送菜的杂役队伍中出府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回去一趟才行!
当那娇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于府墙上的雷老爷负着手,浓眉有些苦恼地打结,半晌后随即舒展开来了,微微有一抹激赏之色。
“嗯,还算聪慧,”雷老爷自言自语,“有孝心,有胆识。”
不一会儿后,“琅环家”书铺大堂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卓老爹假装在擦拭书案,边偷瞄整理书简的女儿。
方才卓三娘回了家,他老人家虽然满心欢喜,面上偏偏还是拉不下来,只板着脸哼了声,然后就甩袖回后院了。
只是在后院待着待着,他越发心慌愧疚,忍不住又拎了一木桶的水晃到前头大堂来,假意擦擦这个擦擦那个,实则提心吊胆偷偷觑着卓三娘。
还好,女儿虽然也不发一语,可神情倒是温和不见半点怒气。
“……咳。”卓老爹擦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下去了,咕哝道“女儿家家的,动不动便离家出走,成何体统?”
“嗯?”她手上动作一停,眉眼微扬。
卓老爹心咚地一声,讪讪陪笑。“呃,我,我这不是关心我儿吗?”
“爹爹,”卓三娘深吸气,正色地看着父亲,温言地道“女儿为那日对您的出言不逊道歉,您是尊长,女儿真真不该那样待您的。”
卓老爹顿时感动得要命,眼圈儿都红了,“不不不,是爹爹一时想岔了,竟为了个外人和我儿起冲突,爹爹……真惭愧。”
她一震,眼神越见温暖柔软,咬着下唇低低道“爹……”
“要不是那个雷侯爷仗势欺人,离间我父女,事情又何以至此?”卓老爹近日虽然有些被动摇了,可一想到自家粉雕玉琢的宝贝女儿眼看着就要被那大老粗叼走,还是心痛难忍,使性子地冲口而出“都是他的错!”
“爹!”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爹爹,险些气坏了。“侯爷他千好万好,难道在您眼里还比不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赵砚吗?”
卓老爹瑟缩了下,有些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呐呐道“爹爹、爹爹也不是说赵砚好啊!”
她清亮的眸子里有着怒火和一丝丝痛心。“您可不可以摒弃偏见,对阿敢好一些?”
卓老爹见女儿又是为了那个好竖子对自己大眼瞪小眼,胸口满满酸涩不是滋味,张口欲辩,可瞥见女儿眼里那抹强忍气苦的泪光,霎时吓得把话都吞回肚里。
“好好好,爹爹不说,不骂他便是——”他好声好气地哄道,却不忘补了一句,“可再多的就没有了。”
“爹爹……”她苦恼又头痛地叫了一声。
“齐大非偶,爹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入高门,日后被欺负了也没处儿讨公道的。”卓老爹执拗地道,“谁不知道这些勋贵子弟,满口子跑马,又有哪几个是靠得住的?”
“阿敢他不一样。”
“他更糟!”卓老爹吹胡子瞪眼睛。“粗鲁不堪,大字不识——”
卓三娘掌心紧握,深深地望了眼犹固执不通的父亲,失望地掉头就往后院走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卓老爹堵着口气连连跳脚,却怎么也掩不住满眼沮丧。
第10章(2)
是夜,卓三娘静静坐在寝房中,一方面气恼爹爹的冥顽不灵,一方面又忐忑疑惑起阿敢……怎么对她的“不告而别”毫无反应?
“哎,我在瞎着急什么呢?”她长吁了一口气,暗暗取笑自己胡思乱想。“想来是老爷子已经同他说了我告辞一事,况且他公务繁忙,又怎么能成日绕于妇人身侧而不思进取?”
虽然,她是早就做好了今夜他会来爬她家墙的心理准备呀!
她的脸颊不自禁绯红了起来,眼底郁郁之色尽化为一片春水盎然,忍不住害羞地一头钻进了被褥里,只觉连双耳都烫得发慌了。
然而卓三娘却不知,雷敢今日自上朝后至深夜根本未踏出过皇宫一步——
黑夜沉沉,邓氏陈氏李氏等世家私兵蠢蠢欲动,庆城郡守司马白带领三万兵马度过黑山恶水速掩至京城,有人暗暗开了城门,大军长驱直入;而赵府中,神情冰冷的司马素娘则是低头凝视着震惊软倒在地的赵砚……
子夜甫过,本已拥被入睡的卓三娘猛然惊醒过来,冷汗涔涔,恍惚不明所以。她,她好似做恶梦了……梦里有刀光剑影,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等等!
卓三娘心一紧,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起来……
原该是万籁俱寂的晚风却隐隐飘来了铁器铿锵交击和嘶喊声,她脸色大变,还来不及思索这是怎么回事,直觉下榻捞过外衣,边系边套鞋往她爹住的寝房方向冲去。
暗沉沉的夜色中,她险些和匆匆忙忙的卓老爹撞了个对头,幸而紧紧扶握住了他的手臂站稳身子。
“爹爹?”
“儿啊,好、好像有贼盗来打劫啦!”卓老爹脸色惨白,一手牢牢抓着一卷书简——正是他临睡前必读、厚重到砸也能砸死个人的“史册”。“别怕,爹爹必保我儿平安无恙!”
她心一暖,鼻头酸楚了起来,低笑宽慰道“爹爹,咱们家穷得只剩下一屋子的书简,不会有事的……女儿临睡前也重锁锁了门户,还用粗重的木料抵严实了,料想应当无事的。”
“我儿真是聪明伶俐。”卓老爹看着娇嫩嫩却独立自强的女儿,心下莫名酸楚悔愧涌将上来,颤声道“我儿,其实爹爹……爹爹真不是成心想阻挠你和雷侯爷的好姻缘,爹爹只是吃醋……爹爹就是怕……怕将来你再受了委屈,手无缚鸡之力的爹爹却护不了我儿……”
——就像那年赵家悔婚,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哭,却讨不回那份公道……爹爹对不起你啊!
卓三娘望着老泪纵横的父亲,霎时满心满胸都是浓浓的愧疚心疼和自责。
原来如此……
“爹爹,对不住。”她哽咽了。
卓老爹见女儿隐带泣意,登时慌了手脚,“莫哭莫哭,嗳……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会说话……”
墙外厮杀声刀剑声彷若越逼越近,卓三娘心中一警,卓老爹则是面色惨青。
“爹爹,不对,这不像是盗匪打家劫舍。”她声音紧绷,眼神戒备地望向墙外,“盗匪怎敢在京城天子脚下这般嚣张横行?还有五城兵马司在呢……看来是出大事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雷老爷拦阻她回家,还有这几日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雷敢,心猛地惊骇狂跳了起来。
难道……有人作乱造反?
她心头咯登了一下,想也不想抓起她爹的手就要往后院躲。
“我儿做什么?”卓老爹愣了愣,茫然问,“不是说门户都锁堵严实了吗?”
“怕是挡不住!”她疾声道“京中既起刀兵之乱,必有乱军趁火打劫,我们纵是小家小户也难逃池鱼之殃……灶房后有屯物的地窖,我们还是先躲再说!”“是是是,我儿说得有道理!”卓老爹大惊失色,点头如捣蒜。“走,爹爹领着你。”
就在此时,后院小门忽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惊惶擂门声。
“爹,别管!”卓三娘拉着望向小门的卓老爹,果断地往地窖那头奔去,使劲儿掀开了粗木制的窖盖,底下阴凉凉冷风夹杂着粮物泥土味扑鼻而来。
“世伯,快开开门哪,是我——”惶急颤抖的声音自小门外飘来,充满了压抑和深深恐惧。“求求您救救我——救命啊!”
卓老爹欲钻入地窖的动作僵住了,不安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女儿,“那、那好似是赵砚小子的声音?”
“您定是听错了。”她的心从来没有这般冷硬过,只顾着催促爹爹下地窖。
“赵家家大业大,自有护卫,赵砚堂堂大郎君又怎么会深夜乱走乱跑,还到我们家求助来了?”
就算是,那又如何?
如果情势正如她想得那般险恶糟糕,她只焦心担忧领兵的阿敢,只忙着安置手无寸铁的爹爹,赵砚……根本就不在她关心的范畴内!